第27章 遺願

[27-留點紀念]

原本肅穆凄寒的小院,因駱廚神的忙碌,竟有了絲熱鬧的假象。

鳳尾魚翅、紅梅珠香、佛手金卷、金絲酥雀、挂爐山雞……駱秋蹲在廚房裏,與三四個幫手,隔幾個時辰就做出一大桌山珍美味來。而這滿滿一桌子菜,滴水不進的陸子游僅僅是聞聞味而已。聞夠了,再分給旁人吃。

白羽飛看不下去,好聲勸他:“你這又是何苦呢?陸公子一口都沾不得,白費你如此操勞。”

額角鬓發盡被汗濡濕,雕着胡蘿蔔花的駱秋,默然不語。他做菜做的太勤太多,即便是分派給守院子的将士和仆役們吃,也還是剩下許多。但他依然發了瘋一樣的不停備料,做菜,循環往複。

煙火缭繞中,弄得自己有幾分狼狽,眼神也跟着癡癡呆的。

夜深,待陸子游入眠後,冷傾衣替他嚴嚴實實掖好被角,便關起門,踏進熱氣未褪,嘈雜了大半天的廚房。

他立在鍋竈旁,語重心長道:“停下吧,駱秋。”

若不是陸子游老在他耳邊提,恐怕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眼前人叫什麽名字。

燭光下,駱秋發絲淩亂,鼻翼抹了道炭灰,正挽着袖子專心致志地将一粒粒煮熟的紅豆搗碎,碾成香甜可口的紅豆沙。

仿佛沒有聽見冷傾衣的話。

“他睡了。”冷傾衣看着他,以往的嫉妒和芥蒂全數消弭。他甚至覺得此刻他與自己同病相憐,同是無能為力,想要拼命挽留,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深愛多年的人死去。

搗木棍略停頓一下,駱秋擡起眼簾,淡淡道:“明早做紅豆包,得預備着餡。”

枝頭葉間,蟲鳴唧唧。

冷傾衣說不清是同情他,還是憐憫自己,眼底載滿哀傷,轉身離去了。

他輕輕推開門,複又無聲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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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首,盞盞琉璃燈俱熄滅,月光灑在上面,點點微爍。陸子游似乎極為喜愛這幾盞燈,自從挂上後,他總愛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他盯着燈的時候,冷傾衣一直或明或暗的盯着他。

他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熬過第三天夜晚,雞啼點破黎明,正式迎來第四天。

兩個将士又如昨日一般,端來滿滿一桌子精美菜肴。

駱秋換了身衣裳,新洗了頭發,幹幹淨淨,溫潤秀雅的重新出現在陸子游房裏。他先盛半碗花蜜水,用小銀勺濕潤陸子游幹燥的嘴皮,再試圖喂他喝下些許。

陸子游被扶起,躺在冷傾衣懷裏,掙紮幾次才睜開眼。他目光掃過駱秋背後大片顏色豐富的菜,最後停留在做菜人遮不住的淡青色眼圈上。

然而唯獨陸子游沒有勸他停止這種看似瘋狂的舉動。

相反,他還勸為此擔心的冷傾衣和白羽飛,“你們不要攔他,他這樣做,心裏會好受些。”

到了第四天,陸子游開始處于大多數時候昏迷不醒的狀态。一旦他醒過來,便努力找機會同冷傾衣或駱秋說幾句話。

“卿雲,你是不是想知道那日我與駱秋單獨說了些什麽?”陸子游晌午時醒來問他。

冷傾衣搖首,“我知你心,不會叛我。他既是你的朋友,自然就有朋友之間的話要說,你無須事事坦白。”

磨蹭着他虎口因為拉弓射箭形成的薄繭,陸子游忍俊不禁:“大将軍竟能領悟出這些道理?教在下好生敬佩。”他話鋒一轉,“卿雲,可否勞煩你代我去城內岱岳軒買三張藤紙,一支紫豪,一塊端硯來?我想作副畫贈與你們。”

“好……”答應後,冷傾衣卻遲遲未起身。像是方才那聲答應,不是出自他口,又或是幻聽。

陸子游就差沒直接說“臨死前留點紀念給你們”了。

他雖沒說出口,但冷傾衣明白他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麽盤算的。

見他出去一會兒又很快回來,陸子游不禁疑惑。

“我守着你,哪兒也不去。”往上拉拉被子,冷傾衣靠在床頭,低頭溫柔凝視,“你要的筆墨紙硯,我已叫同駱秋一起來的暗衛去買。”

陸子游不高興,臉對着牆,眉毛皺到一塊。他是在生悶氣,更是在故意給冷傾衣臉色看。以往他有力氣跟他吵架鬥嘴的時候,可以左一句右一句,說個通宵。但當他真的生氣,氣到一定程度時,則會不屑于争論。

唯沉默是最高的鄙視。

冷傾衣俯身貼貼他的臉蛋,溫聲道:“游舟……”

他以為陸子游會懂他的心思,會知曉他的用意,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于是他躺下來,與他同枕一個枕頭,慢慢解釋:“你我的時光,過一刻便少一刻,如何還敢浪費?”

“為我完成遺願,對大将軍來說,原來是浪費時光?”陸子游沖牆說話。

琉璃燈亮燦燦,高懸在房內,照得陸子游蒼白的皮膚底下是清晰的血管線,蜿蜒的青線藍線連同死亡凋零的氣息,呈現出一種病态美。

面對他毫無防備,将最脆弱的脖頸暴|露給自己的狀态,冷傾衣微眯起睫毛濃密的眸子,按住他側頸,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喉管上略有些凸起的喉結。好像只有這麽做,才能抑制他體內山呼海嘯,呼之欲出的欲|念和渴望。

濕漉漉的觸感,令陸子游腦內警鈴大作,他表現的愈加煩躁。用肩膀肘撞開眼神迷離的冷傾衣,他又往牆邊挪了幾寸,同時身體以自我保護的姿勢蜷縮起來。

“游舟……!”冷傾衣無奈嘆氣,仿佛他成了陸子游眼中的壞人,不再值得依賴和托付希望。

床架輕響,靠着踏板的靴子被主人拾起,套到腳上。冷傾衣隔着綢緞被,拍羽毛似的拍拍被裏賭氣的人兒,寵溺無邊道:“罷了罷了,我親自去辦便是了,免得到地府你還與我鬧別扭。”

被子裏的人兒模糊不清的應了一聲,聽聲音,是十分委屈的樣子。

這邊門合上,冷傾衣剛邁出院子,騎上白馬,那邊駱秋就進了陸子游房裏。

“可準備好了?”駱秋進來就掀被,幫陸子游穿戴好鞋襪衣帽。

木窗縫隙漏進絲絲白光,隐約可見窗外風景。陸子游望向紙糊的窗子,複又擡頭看看嶄新而格外溫暖漂亮的琉璃燈,終是痛下決心:“……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會改錯字什麽的,不是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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