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終究不愛你

【28-心頭血】

陸子游住的小宅子裏,有一條暗道。

原先陸子游呆在梁州城閑得慌,找當地的文人墨客聊天,偶然聊到這座宅子的歷史。有人告訴他,往年兵荒馬亂時,梁州百姓家裏多挖有暗道,以備躲避或逃命。後來世道太平,一些經歷火燒砸毀的房屋重新修建,暗道都填了起來,而陸子游的這座宅子卻幸免其中,應當還保留着當時的暗道。

抱着尋寶的心态,陸子游在房間裏摸索了整日。

一會兒敲敲書櫥,一會兒挪挪花瓶,一會兒又蹲在地上搗石磚,聽回音對不對。他心想既是為了保命而布的暗道,必定不能輕易被外人發現,可淳樸勤勞的人民群衆智慧畢竟有限,總不可能太複雜。

他開始換位思考,如果是他,會将機關設置在何處……

目光梭巡一圈,陸子游頗有信心的一屁股坐到床上,撿起枕邊的紙扇,拉起墊被,在床板各處摸摸砸砸。然而興許這位置過于容易想到,陸子游愣是空歡喜一場。

他頓時洩氣,四肢攤開地倒下,盯着窗外的翠鳥神游。

盯到鳥也飛走了,他才收回視線,臉埋到枕頭裏,然後轉頭面向另一邊。

清風襲來,床帳柔和抖動,映出背後牆上隐約的方形輪廓。陸子游眼睛一亮,彈起來,伸手扯下床帳。

終于,被他尋到了開啓暗道的機關。

……

駱秋架着人,緩步于漆黑的暗道內。

他脖子上挂着顆碩大的夜明珠,瑩潤珠圓,專門用來為二人照亮前路。

“等等。”陸子游的聲音回蕩在封閉狹小的空間裏,顯得無比寂寞。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吃驚,但因為黑暗,使人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

扶在陸子游腋下的手緊了緊,駱秋提醒他:“子游,你已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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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暗道,自此他與冷傾衣便是永生永世不得再見,陰陽永隔。

想再多看他一眼……

陸子游閉起眼睛,搖搖頭,“走吧。”

出口處,一束亮光自上而下投落,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

預先準備好的馬車已等候多時,陸子游體力不支,被駱秋半拖半抱進馬車。天氣十分晴朗,水藍色的天空上浮着朵朵棉絮般的白雲,叫人心情也跟着不那麽陰郁。

陸子游虛弱的靠坐在陰暗的車廂裏,心想這天真好啊,好得甚至有些殘忍……

“駱秋,我這樣做,真的對嗎?”馬車平緩向前行駛,陸子游垂下目光,生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逝着。

駱秋架着馬車,沉默許久。

馬兒一步步穩穩邁步,兩只車輪底下偶爾硌過幾顆粗粝的石子。泥土地被濃烈的日光烤出騰騰熱氣,混合着曬得蔫軟的雜草,化作縷縷清新氣息鑽入二人鼻腔。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陸子游,你可知這十幾個時辰,我有多擔驚受怕,如履薄冰?難道你眼中只有冷傾衣,旁人再悲痛你都視若不見?”

“駱秋……”陸子游難過的蹙起眉尖,“你明知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駱秋背對着他,側過臉頰,點點淚光。

晴朗的天幕下,陣陣清風刮來,樹搖葉落,一襲緋色衣裙翩然降到馬車上。

“趙、合、桃?”再次見到她,陸子游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何滋味。

緋紅衣裳的少女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似是同情,似是冷漠,“陸子游,你快死了。”七個字像一粒粒冰珠。

陸子游蒼白着嘴唇,一時有些哽咽:“是啊。”

大好的天光,立着的少女和架着馬車的青年郎,俱是青春悅目。即便眉眼之間染上了傷感,也還是有希望的。就如炎夏的一場暴雨,來之前豔陽高挂,去之後晴空萬裏。雨水的痕跡,很快很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它從沒來過一樣。

“你恨我嗎?”趙合桃的語調依舊硬邦邦的,她面對他二人挺胸擡頭的站着,纖腰上系着一把與之身材氣質相配的細長的劍,兩手緊緊背在身後。

眼前的女子相當俏麗,駱秋卻不認識她,只是聽名字有幾分耳熟。他能感覺到,來者并無殺氣或戾氣,反倒……反倒有愧疚之意。

深深呼吸片刻,陸子游扯動嘴角:“說來也是奇怪,我本該恨你,但此刻,竟生不出恨。我命如此,恨你又有何用?”

繡花紅靴挪動半寸,趙合桃近他一些,背後的手攥得愈加緊,“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何我要聯合拓拔瑞害你?”她沒等對方回答,繼續道,“我承認,為了留你單獨在梁州,我不惜犧牲女兒家最重視的清白名聲,以拙劣手段三番兩次抹黑你。你是不是也以為是我聯合拓跋瑞來謀害你?”

陸子游沒回答她。

“其實不是。”她又近前一步。

“站住。”駱秋起身,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執馬鞭指向她,“原來是你!”

趙合桃這才将視線移到他臉上。

“趙家的人?今日專程前來,莫非是來送鑽骨散的解藥?”兩道寒光從駱秋眼底射出,帶着仇恨和殺意。

趙合桃淺淺一笑:“如果我說,我真的是來送解藥的呢?”

駱秋登時愣住,繼而望向馬車車廂虛軟癱坐着的陸子游。陸子游對他眨了一下眼睛,“趙姑娘前面的話,還未說完。”

“遲了。”趙合桃終于伸出手,對他們展示自己掌中的深色木盒,“不必再言其他。當下,我只問你陸子游要不要活命?”

“豈有不要之理?”陸子游捂住胸口,稍稍坐直一些,“只是姑娘話未說完,教我如何相信,你不是要再害我一次?”

“陸子游,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你唯一且最後的機會了,你沒有選擇。”

木盒彈開,露出顆玉色藥丸,香氣四溢。

趙合桃拔劍出鞘,“只是,鑽骨散的解藥還需要一味特殊的藥引。”

“是什麽?”駱秋灼灼盯着木盒裏的解藥。

長劍完全抽出,趙合桃捺下不忍,道:“……一個人的心頭血。”

她趁最後三個字未落音,往陸子游口中塞入一粒可致人立即昏睡的丹藥。駱秋出手阻攔,但還是慢了一拍,結實的馬鞭撞到薄刃上,發出铮然響聲。

“請用我的心頭血來救他。”說罷,他徒手握住劍身,直直刺進了自己胸膛裏——刺穿那顆為愛跳動不安的心髒。

血,一滴滴掉落,比最紅的胭脂還要稠豔。

浸得陸子游幹裂的嘴唇重新煥發出生命的滋潤,泛青的面頰逐漸有了些微血色。和着新鮮的人血,解藥也一同被他服下。

遠遠丢開空木盒,趙合桃回過頭來,問心口還淌着血的駱秋:“痛嗎?”

駱秋摩挲着心愛之人的耳鬓,搖了搖頭。

“是因為失去他會讓你更痛麽?”泥土地上拖出她長長的影子,“可是即便你用心頭之血救了他,醒來後,他依舊會去找冷傾衣。”

“他終究——不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得救了,但是……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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