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命不久矣
【36-十兩銀子】
大黃狗像是能聽懂人話一樣,喉嚨裏嗷嗚一聲,淚眼汪汪,仰起頭來。
“同意啦?”陸子游微笑着揉揉它耳朵。
田棗撓撓脖子:“陸……甄迦,你真要帶條狗跟俺們一起上路?掌櫃還有些怕狗哩。”
陸子游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怕狗?”
“對呀,陸……”田棗惱了,“俺咋就記不住呢!呸呸呸,是甄迦,甄迦!”
昨晚陸子游戴上面具前,駱秋問他要起個什麽化名。陸子游思索片刻,遙望窗外明月,感嘆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如就叫甄迦吧。”
甄迦這名字,別說田棗喊不順口了,就是陸子游自己聽也聽不習慣,老以為他在喊別人。
既然棋子觀的觀主風煌想看冷傾衣能不能認出他來,自然不會允許他主動透露自己的身份。連帶駱秋和田棗也不能對旁人暗示真相,否則這賭約便算作陸子游輸了。輸了便要乖乖回道觀,陪他待個三年五載。
陸子游并沒有覺得心裏苦,相反,他很感激風煌和他徒弟蒙帽能救他于絕境。
田棗撸着狗頭嘀咕:“俺想不明白為啥要瞞着白公子,他是俺們冷大将軍府裏的人,肯定不會害俺們的呀。叫他知道了,将軍到時候要是認不出,他還能幫俺們提醒提醒,多好不是?”
他不等陸子游回他,又道:“難不成那個觀主真長了千裏眼?要是真跟神仙似的,又菩薩心腸,為啥鬧這一遭?俺笨,俺想不通。”
“你哪裏笨。”陸子游笑了,“方才在茶館,田棗兄可是故意說漏嘴的?”
田棗蹭蹭鞋底,含糊地“嗯哪”了聲。小心思被戳破,有點難為情呢。
陸子游笑容更大:“田棗!做人是不是要言而有信?”
“……是。”田棗悶悶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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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煌觀主于我,于我們,非親非故,他能出手施救,便足可證明其為人不壞。他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話,要不要聽?”陸子游循循善誘。
“……要聽。”田棗像忽然想起什麽,“但俺們家掌櫃,說起來也算陸公子你的救命恩人吶,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個厚此薄彼?”
陸子游一時無言,垂下目光。
桌底殘餘的骨頭被大黃狗啃食的所剩無幾,原本幹癟癟的肚皮,吃飽後撐得圓溜溜。長毛之下,一對漆黑的圓眼水汪汪,它搖着尾巴,沖陸子游咧嘴笑。
“我們的事,無需你多言。”從茶館裏出來的駱秋,徑直踏進了酒樓大堂。
田棗抱起地上的黃狗,邊走邊委委屈屈道:“俺多嘴,俺不對。”
陸子游坐在桌邊問:“田棗你去哪?”
“俺帶它去洗洗。”說完,田棗出門右拐,投入了人群中。
駱秋在另一條板凳上坐下,掃了掃杯盤狼藉的桌子,評價道:“胃口不錯。”
陸子游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白羽飛他看出什麽了嗎?”
“他能看出什麽,不過是尋常的懷疑。”提起白羽飛,駱秋的語氣不自覺就會親昵又尖酸起來。
“哦?”陸子游捕捉到了其中細微的差別,眉眼裏透出笑意,“白羽飛是冷家軍的一員,且長年追随冷傾衣左右,我想,論武功和品行,他大抵是不會差的。”
駱秋回避道:“差不差,與我何幹?”
說完話,他們二人出門去尋田棗。
田棗生得高大,皮膚黝黑,手裏還拎着條狗,找起來并不困難。他們問了兩個人就順着指引,在一家農舍的水井旁找到了他。
“洗好了嗎?”陸子游揣着手,悠閑的走到他身後。
田棗是個幹實事的漢子,說要洗狗就認真洗狗!整只狗被他洗刷得如同假狗,在晴朗的天幕下,每根狗毛都迎風抖動,自帶光芒!
陸子游看得熱淚盈眶:“牛,非常牛!”同時豎起大拇指。
驕傲的田棗挺起胸膛,單腿踩上井沿,自信問道:“掌櫃,俺牛嗎?”
面無表情的駱秋,吐出一句:“看來你吃的太飽。”
吃飽撐的才有空幹這麽閑的事,撐到一定程度才會把這麽閑的事幹到極致。
田棗頓時蔫了,轉而求安慰,“陸公子……”
“住嘴。”駱秋截住他,“再記不住,喊一個字扣你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四個大字,險些砸暈小夥計田棗,他拍拍胸口,倒抽一口氣:“俺的親娘喲!吓死俺了,俺寧可不說話,也不願意被扣十兩銀子啊!”
然後他蹲在角落就握拳嘤嘤嘤個不停。
陸子游心情愉悅地摸着狗:“田棗,再給它剪個毛吧,回去我賞你五十兩。”
“啥!”一時大悲,一時大喜,田棗面部表情複雜,不知該哭該笑。他站起來扭了扭,“俺最喜歡你了,陸……”
“十兩。”駱秋掏出小本子記下。
“甄迦!我的甄迦啊啊啊啊!”田棗涕淚交加,哭着去向農舍裏的老大娘借剪刀。
陸子游笑得直搖頭:“駱秋,你就別逗他了。”
“子游……”駱秋脫口而出。
“二十兩。”陸子游開玩笑。
駱秋終于笑了下,但這笑很快就消散在巨大的哀傷裏,他情緒不明道:“你似乎很喜歡我這個夥計。”
陸子游:“……”
駱秋:“沒想到,我竟比不過一個與你結識僅有幾天的夥計。到底,還是我在你心裏太無足輕重了罷。”
陸子游無奈:“駱秋,不要這樣。”事實明明不是他說的這個樣子,兩個人應當都心知肚明,他實在不明白駱秋為什麽要說的如此偏執。
“是因為白羽飛嗎?”陸子游直截了當地問。
駱秋身子震顫了下,有些不安:“什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陸子游越來越肯定,“沒關系的,駱秋,你可以完全否認你我之間的兄弟情誼,如果因此你能更坦然接受白羽飛的話。”
駱秋攥住自己衣角,緊張得手心出汗。
壓死駱駝,還差最後一根稻草,陸子游狠狠心道:“确實,除去兄弟之情,我對你從無他想。”
駱秋擡起眼簾,楚楚可憐的盯着他。
“從無。”陸子游加重語氣,試圖徹底斷絕他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念想。
田棗拿着剪刀回來,來回看他們倆的臉色,“那啥……還剪嗎?甄迦?掌櫃?”
兩個人都沉默着。
“俺剪了啊!”田棗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兩。”
陸子游點點頭。
田棗這才歡天喜地開始修剪起大黃狗的長毛。
咔嚓、咔嚓、咔嚓……
沒多少工夫,大黃狗就被剪得清清爽爽,雖然顯得更瘦,但特別有精神,像只苗條的獵犬。
“手藝真好。”陸子游稱贊道。
田棗嘿嘿傻樂,轉過身,“陸……甄迦,你吃了那什麽藥,說話聲都變了,俺有時候聽到還反應不過來呢!”
大掌櫃駱秋丢下“十兩”兩個字就飄然而去,餘田棗在原地無語凝噎。
陸子游拍拍他肩膀:“沒事,回去我補給你。”
風煌觀主想的周到,他尋思着,冷傾衣與陸子游在一起十幾年,即使閉着眼睛,光聽聲音都能辨認出對方。不變聲,難度未免太低,難度太低,便沒有意思。
于是陸子游又吃了顆變聲藥丸。
風煌說倘若冷傾衣能在一個月內認出陸子游,他到時會派人送恢複原聲的藥來,讓陸子游不必太擔憂。
抱起煥然一新的大黃狗,陸子游撓撓它的下巴:“二狗子,以後,你就叫二狗子了,行不行呀?”
“嘿嘿,這名好,陸……”田棗抓頭,“哎,要改口,要改口!”
“怕什麽,你家掌櫃又不在。”陸子游抱起二狗子,邊走邊說。
回到茶館,三人收拾行李堆進白羽飛準備的馬車裏。
白羽飛起初不同意帶狗上路,“此去路途遙遠,我們吃住都在馬車裏,再加上條狗,氣味難聞,便溺不止……”
駱秋反駁:“白公子再雇一架馬車,我出錢便是。”
“……其實也沒什麽,駱秋你想帶就帶吧。”再雇輛馬車,被趕下去的,必然,注定,一定是白羽飛!兩弊取其輕,白羽飛選擇妥協。
蹲坐在陸子游腿邊的二狗子,豎着尖耳朵,眨巴眨巴圓眼睛,不知自己的狗生在這三言兩語之間已發生了逆轉。
長安城因為冷傾衣的歸來,暫時恢複了平靜。
不論是控制宰相一黨的趙淺昆,還是聯合鄰國的拓跋瑞,都心存忌憚,按兵不動,等待着冷家軍的行動。
可等了許多時日,冷家軍也沒任何異常的舉動,令人不禁懷疑起冷傾衣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趙淺昆結合星象占了一卦,卦象出現的一瞬,他碰倒了桌上的瓷瓶。
書房裏哐啷一聲。
拓跋瑞推門進來,見一地碎片,驚疑:“趙謀士,占到了什麽?”
“冷傾衣……”趙淺昆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命不久矣。”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能見面啦,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