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梼杌站定當地,探出通紅的巨大鼻頭,湊近七殺長老身周仔仔細細嗅聞了一番,方才陰恻恻地笑道:“原來是你。這麽多年不見,你過得滋潤得很,渾不知我們——”

“獓骃。”深淵裏響起另一個聲音,喚的卻是梼杌的別名,梼杌聞聲當即住口。這是個男子嗓音,極輕,極柔,隐約帶有一絲笑意。

若非衆人身處于群魔亂舞的大荒淵,只聽這一副嗓音,必然以為這是一位清雅如玉的修道仙人。梅清漸屏住氣息,凝視着深淵中緩緩顯形的另一只兇獸。

窮奇狀如猛虎,額生金角,巨大雙翼遮天蔽日。兩側羽翼上被深深淺淺打了十多個血洞,穿透了鏽跡斑斑的鐵鏈條,鏈身鏽着污濁血跡。可它卻全然不像身置囹圄,向着衆人緩步走來時,竟別有一番帝王氣度。

它站定于梼杌一側,微笑道:“何必說那麽多。凡塵俗人,能知道得了嗎?”

他這句話仿佛別有深意。未等梼杌答話,驀地裏雙翼一振,周身金光暴漲,照亮了身後黑黢黢的大荒淵深處。

這方才是大荒淵的全貌。

石壁上攀附着無數黑壓壓的詭異妖獸,嘶叫聲此起彼伏,而最深處則捆縛着一只面貌醜陋的赤紅妖獸——不消說,定然是四大兇獸之中的饕餮了。

饕餮形如羊身,那張臉卻實在不堪于稱為是一張人臉。熾紅眼珠爆出眼眶,生在腋下,獠牙有如虎齒,滴滴答答在地面濺落鮮血與黏液,颚下竟長出一雙人手來,突兀地四處亂晃,猙獰兇惡,難以言盡。它渾身足有七八十條鐵鏈重重捆縛,引吭長嘯之時,聲震寰宇。

窮奇漫不經心地掃了饕餮一眼,将目光重行落在七殺長老身上,摩挲雙翼,緩緩地道:

“近日以來,應和紫微鬥數的陣法有所震動——與你有關?”

“與我無關。”七殺長老道,“與他有關。”

他所指的是梅清漸,梼杌拖着沉重腳步繞着他走了一圈兒,鼻翼翕動,獰聲道:“白民族的味兒,哼,原來如此。吾只當白民族都被混沌殺盡了,原來還有漏網之魚。”

梅清漸緊攥劍柄,一字一頓地問,“混沌在哪裏?”

饕餮震怒,憤然咆哮,昂首向深淵上方吐出熾烈火焰——不需他們答話,梅清漸已經借烈焰看得分明了。

這三只兇獸成三角而立,饕餮被重重鎖鏈捆縛在深淵最深處,梼杌與窮奇各居左右,就在它們所圍繞的最中央,有個灰撲撲蜷縮成團的影子,微弱呼吸聲低不可聞,胸口穿透三四根半人來高的巨大鐵釘,被死死地釘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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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四大兇獸之首的混沌,昊天上帝帝夋之後,帝鴻氏之不才子,曾屠盡白民一族,致使天下生靈塗炭。而今卻遭紫微鬥數反噬,龜縮在大荒淵深處,不死不活。

梼杌桀桀地笑道:“難得有白民族的小崽子送上門來,同族同息,可說是天助混沌。剝了你的魂魄,就是他絕佳不過的一副肉身了。”

铮的一聲,羲和劍挺劍出鞘。淩昱傲然道:“死到臨頭,還在妄想!”

南鬥星陣瑩瑩生光,将黑黢黢的大荒淵中投出一片澄澈清寧的輝光來,梅清漸足踏星位,薄九緊随其後,寧子亁與淩昱一左一右挺劍各自迎上窮奇與梼杌,江別的靈鼎鼎火由紅轉碧,在身周燃起一道熊熊火幕,隔斷了火幕外嘶聲吼叫的其餘妖獸。聞燕聲身居陣法末位,喃喃吟誦着療愈法術。

南鬥星位逐一在法陣上亮起,隐隐有北鬥星位在其間遙相呼應。

踏足陣眼中央,純澈靈氣源源不絕,梅清漸沉聲道:“衆位師長此時正在淵外為我們護法,諸同門留神,亁位轉巽,巽位轉坎!”

南鬥星陣中靈氣大盛,三兇獸同時引吭長嘯。它們身縛累累鎖鏈,妖力竟然仍是不減分毫。

梼杌張口咆哮,惡臭撲鼻,深厚妖力與羲和劍的熾烈光焰驟然對碰。剛硬相撞,甚而震得遠處的靈鼎火幕都晃了一晃。

窮奇每一次振翼即卷起轟然飓風,裹挾着在其中縱落的寧子亁,劍光煌煌,他的一挑一刺盡是沖着窮奇雙翼間的薄弱血洞,窮奇卻猶如閑庭信步,時不時點評道:

“這一着很好,嗯,可惜回手遲了。昆侖山的弟子我見過不少,你的真法倒是其中翹楚——”

江別的靈鼎在半空中徐徐盤旋,原本只有一寸來長,此時卻逐漸增至一尺、兩尺、一丈、兩丈。

被捆縛在大荒淵深處的饕餮被刀兵相撞的響聲逼得暴躁不已,連連怒吼,而察覺眼前這蚊蠅似的小東西竟然也會長個兒,立時張口向它噴出一口烈焰。

足有兩丈來高的靈鼎遇火即燃,饕餮周遭的小妖獸立時身不由己地被鼎中秘法吸向其中,皮肉燃燒滋滋作響,一時慘叫聲此起彼伏。烈風熾熱,饕餮震聲咆哮。

渾無一人察覺,亂陣中那個灰撲撲匍匐地面的影子,忽然動了。

深淵中的第三次劇烈震蕩在饕餮的吼聲中再度來臨,石壁上方的塵土簌簌下落,地面裂開狹長的深縫,南鬥陣中星位頻繁動蕩。

說時遲那時快,混沌驟然暴起。

釘在地下的數根巨大鐵釘竟然也随着深淵震蕩而松動,那抹灰影就如鬼魅般撲上半空,只在一招之間,那尊浴火盤旋的靈鼎喀拉一聲鈍響,從半空直摔下來,鼎身火焰盡熄,已由原先色澤轉變成幹枯晦暗的漆黑模樣。

江別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臉色慘白,昏死在地。

梅清漸眼前空白一片,幾乎是下意識渾身一振,腳下所踏的南鬥星陣驟然急發,周身銀白輝光大漲,隐隐的一個乘黃圖騰形狀再度現形,一瞬即逝。

虧得他敏銳至此,因為混沌在舉手之間除了江別,立時翻身向他撲來。

至此,衆人終于看清了混沌的模樣。它形如巨狗,卻沒有爪牙,通身精光熾紅似火,臉上五官七竅都流着通紅鮮血,胸口由地釘釘出的傷口裏血肉模糊。

梅清漸緊攥劍柄橫過身前,胸口禁不住劇烈喘息起伏。他心性素來清冷平和,然而時至此刻,屠族仇敵就在眼前,仇恨憤懑終究逼得他渾身顫抖。

因而他也并沒有留意到,遠處的劍華倏爾一掠即來。

劍鋒中帶着凜冽的殺伐之氣,若是死意有形,大抵不過如此。那劍意森冷似鐵,寒凜透骨,梅清漸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剎那間認出了向着混沌挺劍疾刺的背影。

是七殺長老。

自從四兇獸現身,七殺長老始終未動,直至此時才驀然出手,想不到竟是直逼混沌。

混沌适才那一招有如兔起鹘落,然而半身浸透鮮血,喉管中嗬嗬做聲,顯見是到了強弩之末。劍風所挾,它竟驟然縱身向着地面裂出的幽深縫隙跳了下去。

這一遭變起倉促。前一刻江別重傷昏死,只在瞬息之間,混沌、七殺二人皆已先後躍入了地底深淵。

窮奇昂首長嘯,離它最近的寧子亁只覺得頭痛欲裂,手中長劍當啷落地,失足跌進了地底裂縫之中。

梼杌周身暴漲幾倍,連連獰笑,肮髒長尾向着最遠處的聞燕聲一卷。聞燕聲一聲驚呼,也随之摔入了地底裂縫。

一時之間,在場諸人中尚有意識的,除了梅清漸與淩昱,只剩下一個惶然無措的薄九。強敵倏忽退卻,深淵中的劇烈震蕩卻是更加厲害。

梅清漸搶步上前,劍尖如星點般隔空飛快劃出封印陣法,将鎖鏈中咆哮不已的饕餮勉強封住,旋即退後半步,急聲道:

“大荒淵搖搖欲墜,淩師兄,我們快引陣!”

淩昱半跪在江別身邊正在探他鼻息,此刻臉色泛白,應聲擡起頭來。

“他死了。”淩昱緩慢地站起身來。他在亂戰中被梼杌一爪擦過側頰,此時半邊臉上濺着血痕,眼底更是血絲遍布,他緩緩提起羲和,一字一頓地道,“梅清漸,江別在混沌面前毫無回手之力,可它怎麽就對你手下留情呢?”

這句話混雜在沙石落地的劇烈聲響中,淩昱嗓音又低,梅清漸沒能聽清。

這時候也不知地底究竟有何變動,驀地裏震蕩更兇,随着深淵穹頂喀拉拉一聲響,兩側的厚重石壁遍布裂紋。

梅清漸目眦欲裂,喝道:“亁三連,巽下斷,小九!”

他并不知道薄九是否遵令應陣,因為石壁驟然塌陷,轟然巨響聲中,震起滿天塵土飛揚,嗆咳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身居的陣眼中心,這時異變陡生。

四面八方的瑩瑩光華愈來愈濃,汲取大荒淵中的所有真元向他湧來。

的确是有人引陣,可是不對勁,這不是南鬥星陣,不是以陣眼作為陣法主導,相反,卻是封困陣眼。

梅清漸只覺天旋地轉,陣法所蓄的五行真元之力向他步步緊逼,周身似有千鈞之重,竟連喘息的餘地也不剩半分。

僅僅只有一個隐約的聲音,隔着層層疊疊的繁複陣法,一聲又一聲地回響在他的耳畔。

“你為什麽活着呢?”

“……”

“——師兄!梅師兄——”

薄九的叫喊聲渺遠得幾乎聽不到了,梅清漸逐漸覺得他的五感被五行真元一一剝離,他看不見薄九身在何方,眼前只剩下這片雪白的瑩瑩輝光,就連鋪天蓋地的劇烈震蕩感,竟然也像是遲鈍了。

……

除非——

除非,并非是他五感遲鈍,而是周遭劇烈的震蕩當真止歇了一瞬。

這止息的工夫不過是短短一彈指。彷若劍破虛空,一聲長嘯倏然穿破陣法所蓄的真元威壓,這嘯聲慘痛尖利,甚至動搖了天機長老當年所布紫微七星陣的根基,破陣而入,使得危如累卵的大荒淵瞬間劇烈震動起來。

那不是窮奇,不是梼杌,不是饕餮……

是混沌在臨死時發出的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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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團體副本,并不順利地通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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