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黑雲蔽月。有腳步聲踩折草葉,緩緩向淩昱踱來。在這暗沉沉黑蒙蒙的周遭夜色中,直像是四面八方無所不在,聽來格外驚心。

淩昱将附近掃視一番,驀地裏提劍劈空,亁坤金特有的傲然劍氣如同一道烈焰,照亮了他身周三尺。

面前有陌生的人影,凜冽妖氣濃烈得如有實體。

淩昱熟悉這種氣息,他曾經在這種氣息的萦繞下度過了暗無天日的三日三夜,這味道銘刻在他腦海深處,未敢有一刻或忘。

然而四大兇獸所帶來的妖氣之熾又與尋常妖獸不同,他幾乎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強迫自己寧定心神。

眼前自然就是混沌,它化作人形,通身都遮掩在妖氣會聚而成的濃霧深處,即使是亁坤金的天然劍氣,也無法照亮它所在的那片黑暗,唯有越發濃烈的妖氣、血腥氣、以及一股格外強悍的壓迫感,在肆無忌憚地彰顯着它的存在。

“你在昆侖山上,殺了十四個人?”淩昱一字一頓地發問。他念轉如電,僅僅在倏忽之間,已在迅速權衡着眼前情勢。

他收在袖中的左手微微動了動,袖中藏有傳訊焰火,一旦引燃點起即能向外求援。

混沌雖然在此布下妖法迷陣,但是昆侖山中擅習奇門五行之人也不少,在這其中,尤以天機峰為最——

天機峰。淩昱狠狠地攥緊了羲和劍柄,若是點燃焰火引來梅清漸救援,才當真是沒法兒在他面前擡頭了。

更何況,方才江別的一席話還反複回蕩在他的耳畔,撿拾良心,這四個字直像是針紮似的尖銳碾過他心底。

回想起來禁不住有些可笑,仿佛梅清漸之輩乃是昆侖正統弟子,而他倒成了居心叵測的小人。

混沌這一遭來得正好。若是它藏頭縮尾,一徑兒抓些修為低微的落單弟子挖心吸血,淩昱竟也不知如何應對。現今能與它面對面單挑,證實自己光明磊落,正是如他所願。

混沌的嗓音陰恻恻的,嘶啞難聽,仿佛是由一具幹屍所發出來的。它像是在笑,而這笑聲卻比哭聲更刺耳些。

“昆侖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味同嚼蠟,越發難吃了。”

它圍着淩昱走了幾步,那團熾烈的妖氣黑霧随之挪了幾步,霧氣深處傳出它啧啧的贊聲:“很好,很好。靈力充沛,劍意凜然,倒像是個天然而生的劍修,若是有你下肚,算是吾難得開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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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昱随着它的動作緩緩地原地挪步,一旦抛卻了求援的念頭,他越發沉着了下來,對峙時渾然不落下風,“有本事,你不如來試試。”

“有膽氣,也很好。”混沌嘶聲笑道,“不過,你也未必只有這一條路。”

淩昱冷笑道:“怎麽,你的幫手不夠用了?”

混沌仿佛是停頓了一瞬,身周濃霧稍散,随即再度彙聚。它的嗓音很快陰沉下去:“有誰告訴你,吾有幫手?”

淩昱倏爾提劍指住它,冷冷地道:“邪魔外道,這才事事藏着掖着,見不得光。

“昆侖七峰的護峰陣法各有千秋,猶以天府峰的護峰陣法最為強悍。然而各峰峰中命案頻疊,護峰陣法竟然毫無警示,你敢說,你手下沒有奸細作祟?”

除卻昆侖七峰,昆侖山中還綿延着許多無名山頭,有如淩昱現下置身的所在,雖處于天相峰與天樞峰之間,卻不受任意一峰的護峰陣法所籠罩。

先前死去的幾個昆侖弟子中,有些是死在荒郊野嶺,有些卻是死在各峰內門,衆長老議論之下,一致認定,只能是門中弟子出了內奸。

半晌,混沌才低低地笑了一聲。

“吾從上古蠻荒活到今天,滄海桑田,早都見過太多了。可你知不知道,有什麽是亘古不變的?——那就是,聰明人,總是選擇更加合适的路。”

亁坤金所照亮的一方天地,再度被濃重的黑霧層層疊疊籠罩下來,混沌那嘶啞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圍繞在他身側,反反複複,似有蠱惑心神之效。

“……小劍修,你該做個聰明人。……”

淩昱咬緊了牙關——

“做夢。”

他倏然動了。他敏銳地發現,在提及手下奸細的那一刻,混沌似乎有一瞬間的分神沉默,它身周的妖氣濃霧似乎也在這一刻稍稍散開,他看清了混沌腳下,滴滴答答地會聚了一小灘血跡。

——它受了傷,還在流血。

羲和劍尖猶如穿雲破月一般長驅直入,帶着鬼神皆斬的氣勢,向着混沌當頭劈落,縱使不能将這妖獸劈個對穿,也定要破開它裹身的一層深黑濃霧,看一看它的廬山真面目。

然而混沌冷哼了一聲,不退反進,竟然空手來抓羲和的劍身。喀拉拉一聲暴響,黑霧中伸出的那只手陡然骨節暴漲,硬生生架住了淩昱這一劍。

“小崽子坐井觀天。”它輕蔑出聲,“吾要是想殺了你,就好比捏死一只螞蟻——”

它說到這裏陡然住口,周遭的風聲有變。淩昱劍鋒一轉,平平削過它手指,兔起鹘落似的提氣後躍。

他同樣敏銳地覺察到,一股寒涼夜風不知從何處清淩淩地吹了進來,将盤踞周遭的濃烈妖氣撕開一個小口,令得淩昱精神陡然一振。

有人來援。

羲和劍尖直插地面,灼目金光驀然大盛。亁坤金乃是天下金石之首,這一刺的劍氣直令得昆侖地脈嗡嗡作響,狂風大作,聲勢浩大。

混沌冷哼一聲,驟然将妖氣收歸身周,乘着風勢轉眼遁去。

淩昱在原地站了半晌,道:“你出來。”

距離他數尺外的樹影窸窣動了動,梅清漸從樹下緩步走了出來。

這一手破陣的本事當得是快準狠,除卻天機長老親傳,再無旁人。

淩昱料到是梅清漸,然而此刻與他打了照面,照舊有沒來由的心煩與厭惡,他冷冷地道,“你怎麽在這兒?”

梅清漸看了眼前方,濃霧初散,周遭山壁仍是顯得暗沉沉的,輕聲道:“去七殺崖,路過。”

“原來大荒淵裏那個老東西還沒有死。”淩昱冷嗤應聲,收劍歸鞘,“你明知道我用不着你多管閑事,為什麽插手?”

梅清漸懶得同他多做計較,只是凝神看着混沌消失的地方,滿地都濺落着斑斑點點的鮮血。靜默了片刻,梅清漸才答道:“和我當初回到昆侖山的理由一樣。”

他自袖中拈出傳訊焰火引燃,紅焰躍上天際炸開,梅清漸看了一眼天色,對淩昱道,“只有你我二人,決計無法勝過混沌。它之所以立即遁逃,也不過是懼怕一旦事情鬧大,會引來各峰長老出手。

“此地迷陣已破,天府峰大約很快就會遣人前來,煩勞淩師兄在此向他們說明情況,将這些血跡詳加研究,說不定能有所收獲。”

淩昱冷哼了一聲,眯着眼說,“你快去吧,也不知道那老家夥還有幾天活頭。”

梅清漸的臉色沉了沉,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他一整日無暇抽身,直到此刻才能抽空前往七殺崖看望七殺長老。長風吹拂之下,寂夜裏僅剩細微的鳥鳴蟲聲,正好由他分神思索。

混沌經此一遁,銳氣受挫,一時半刻之間應當不會奪舍加害七殺長老。除非……

梅清漸的喉嚨裏有些發緊。适才他出手破陣時,曾見狂風中有一抹殘留的影子匆匆遁去,身影輪廓隐隐有幾分眼熟,令他心裏埋下了一點難以忽略的不安。

七殺崖已在眼前,就在這時,梅清漸卻忽然覺得腳下一陷,似乎在草叢裏踩到了什麽綿綿軟軟的東西。

月光幽微,長草拂動,一時竟看不清楚。梅清漸俯身撥開草葉,微弱光芒下,赫然竟是一個蜷縮着的人形。

梅清漸心底驟然跳得飛快,他方才親眼見過混沌,即使是混沌遁去後立即殺人,按時間來算,也決然是來不及的。

他一時無暇多思,當即翻過屍體細察他脈搏氣息。這一看不要緊,微弱月光下翻轉出的那張慘白面孔,竟然正是昆侖掌門天府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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