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淩昱曾聽梅清漸說過天府長老死前的狂亂情狀，看薄九此時的模樣，竟有七八分相像，說不準也是被窮奇暗中動了手腳。他知道天府長老正是神智錯亂而自殺，當下不敢對薄九多加逼迫，只得退後了一步，道：
“好，我這就走。——可你想到哪裏去？你想做什麽？”
薄九神色迷蒙，喃喃地道：“……我，我聽見她在唱歌……”
一時說，薄九一時催動仙劍，搖搖晃晃地向遠方禦劍而去了。淩昱只怕進一步對他有所刺激，不敢跟得太緊，只遙遙地禦劍随在他身後。
眼見他是往東南方的天梁峰而去，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叫了聲糟糕。窮奇長于玩弄人心，若是心懷執念，更是難逃它的擺布。
薄九對林袅袅一往情深，受人所制，只怕這一劫在所難免。
就在這時，薄九已經降下雲頭，似是要進天梁峰中。半日奔行，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落盡，暮色四合，眼前景物逐漸昏暗不清起來。
淩昱只見薄九禦劍的影子一閃，忽的就落下去不見了。他心中一緊，連忙催劍趕了過去。
他以往來過天梁峰幾次，化解此處的護峰陣法倒不是難事。方當落定，放眼望去，天梁宮以南盡是成片的連綿藥田，吐芽蔥綠，青翠可愛。然而游目四顧，始終不見薄九的影子。
淩昱暗暗着急，不自覺地伸手摸索向了懷中的傳訊煙火。若是無法可想，他只得傳訊叫人，就算翻遍了天梁峰的每一塊地皮，也要把薄九找出來。
還不等他摸出煙火，忽然一陣風起，将遠處藥田中栽種着的萬年草吹得簌簌作響。風吹草低，隐約看得出田埂上像是站了個人影。
淩昱心下一喜，當即三步并作兩步奔了過去。剛跑了幾步陡然覺得不對，這人影格外瘦削，身量也不如薄九高，像是個女子身形。
更近了些他才看清，眼前之人果然不是薄九，而是聞燕聲。
淩昱滿腔興頭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又覺心急又覺氣惱。他知道聞燕聲與寧子亁相好，本就對她有三分厭惡，更何況此時心中有事，只匆匆拱了拱手，叫了聲聞師妹，當即轉身就要走。
聞燕聲怔怔地站在他身後，忽然開口道：“袅袅，你到哪裏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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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昱渾身僵直，腳下一步也邁不出去了。他僵了片刻，慢慢地轉回了身子。
聞燕聲發絲淩亂，眼神空茫，臉色更透出些異樣的慘白。她的袖口、手肘、膝蓋附近皆有斑駁的泥濘痕跡，顯見得是曾經摔進過藥田裏，又手腳并用地狼狽爬了出來。
她站在原地，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淩昱，直讓他覺得渾身發毛。
寧子亁與窮奇沆瀣一氣，聞燕聲又時常相随于寧子亁左右，若說先前諸事與她毫無幹系，只怕無人能信。
然而淩昱看她此刻神态情狀，分明又是癡癡傻傻，連人都不認識了。此事斷斷不合情理，即使窮奇對薄九動手，卻也不該與她有什麽相幹。
淩昱心下焦急，他雖一心惦念着薄九的安危，卻也沒法兒把聞燕聲獨自丢在這裏，當即擰着眉頭向她走了一步。
“聞師妹，你——你可曾見過窮奇？”
“窮……奇？”聞燕聲怔怔地擡起臉來。她原本是個清秀美麗的姑娘，可是現今眉目之間盡是蒼白呆板，殊無情緒，竟與行屍走肉相差無幾，“我…我見過窮奇。”
淩昱渾身繃緊，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他忍不住放輕了聲音，生怕一不留神驚動了她：“在哪裏？”
“在地下…大荒淵。”聞燕聲低低地說，“有……有光，很燙。”
淩昱心中一沉，免不了有些失望。他原以為窮奇重新現身昆侖山，沒想到聞燕聲只是在當時初入大荒淵時見過它。
可待他聽清她後續所言，又禁不住怔了怔。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去大荒淵看望梅清漸，深知其中昏暗陰冷，不可盡述。又怎會有光，很燙？
不，不對。
過往前事如閃電般倏爾掠過了淩昱的眼前，當日大荒淵亂戰震蕩，地面陡然裂開數尺來長的深深裂縫。混沌原身當先躍進了地下裂谷，窮奇、梼杌緊随其後，寧子亁和聞燕聲也連帶摔落其中。其後他逞一時之氣，向梅清漸暗中動手，南鬥星陣引起劇烈沖擊，就此不省人事了。
那一戰之後，天府長老甄無玑聞訊親自前往大荒淵中救回了他們，自然也曾深入大荒淵地下裂谷。然而，他們到底不曾聽說過，這其中還有什麽異樣風聲。
淩昱沒來由地想起前日與寧子亁的交談，寧子亁背向着他，說，你雖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也不想讓你死得太快。
淩昱又向聞燕聲走近一步，微微顫抖着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肩頭。
“在大荒淵的地下裂谷裏，你——你還看到了什麽？！”
他這時候心緒激蕩，手勁不由得比平時更重了幾分。可是聞燕聲像是渾然不知痛楚，只揚着一雙呆滞的眼睛向他回視，聽到什麽就回答什麽：
“……只有火，沒有人。有……有星星。”
“有星星？”淩昱又是一怔。他在星象陣法、五行八卦一道毫無天分，此刻聽在耳中只覺得一頭霧水。
大荒淵深居地底，哪裏來的星星，此言乍聽甚是荒唐，可其中隐隐又像是有什麽重大幹系，“你們在大荒淵地下，碰到了什麽事？”
“寧師兄說，那是昆侖地脈形成的星位，大有講究。我……我看不明白，又被燒得喘不過氣來，一個踉跄沒站穩，就沿着石頭滾了下去——”
她的聲線無波無瀾，連半點起伏都聽不出來，憑誰也聽不出她在談論生死之事，這異樣氛圍裏更顯得詭異無匹，淩昱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只聽得她的聲音木木地接了下去，“——師兄在最後一刻抓住了我。底下就是岩漿海，一塊凸起的地脈岩石幾乎就在我眼前。我看到……我看到一張人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