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踏出天樞宮正殿殿門之時,淩昱悠悠地吐了一口長氣。

昆侖山而今的境況,已經比他先前預想的好了許多。

自從天相長老親自前去追蹤妖獸行跡,混沌和窮奇便似是有所忌憚。早先尚有七八個弟子遇害,而近日這一個月光景,已經再無傷亡情況。

幾位長老推測,混沌與窮奇多半已經暗中逃離了昆侖山。

淩昱先前只怕窮奇獨擅蠱惑人心之術,能夠借寧子亁之手,令諸峰長老也失卻神智,是非不分。

而今看來,寧子亁雖仍坐着天府峰首徒的位子,卻并未繼任天府長老。諸峰長老議事之時,他也只能侍立一側,并未受到多少倚重。

在先前的諸般變故中,他雖撇得幹幹淨淨,使旁人拿不住他的錯處,可是幾位長老的言辭舉動之間,對他顯見得也不無提防。

現今昆侖山中由天樞長老主持事務,他雖性情急躁火爆,到底仍是公正持重之人。淩昱在師父左右相輔,諸事處理倒也算得上得心應手。

只是幾次提及梅清漸之事,天樞長老始終避過話頭不作應對,淩昱自忖尚無證據,空口無憑,也難以取信于諸峰長老。

當下打定主意,應當設法尋到天相長老行跡,與他一同追蹤混沌為是。

他向南看了一眼。天樞峰山勢奇駿,由此看去,更是望之令人心驚的陡峭險峰,此去就是通往天相峰的路了。

天樞峰與天相峰原本相去遙遠,但是淩昱一向去得多了,此刻不必深想,幾乎自然而然就能拈訣禦劍,沿路風物,一應都在眼前。

可是現下到底不比當初。

梅清漸當日在天府峰上雖為他洗脫了嫌疑,可天相峰門下弟子對他的提防照樣未減分毫。天相長老不在山中,無人約束他們,更是愈演愈烈。淩昱時不時因公務造訪天相峰時,周遭的風言風語、指桑罵槐,當真将敵意擺得明明白白。

他幾次想去為江別掃墓,可是以萬俟昌為首的幾個天相峰弟子,活像是紅了眼睛的小鬥雞,死命護着後山不肯讓他近前一步。

若是擱在以前,照淩昱的性情,縱使不會一劍夷平了天相峰,也定要給這群小崽子們一點顏色看看。大打出手尚是輕的,無論如何,總要将這口胸中惡氣一吐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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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時日以來,江別身死,梅清漸受囚,他又在七殺崖下吹了三個月的冷風,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心境已經越發來得沉靜了。

以往時常聽着的那些恭維谀詞,而今回想只覺得不知所謂。旁人背地裏的議論中傷,他也一并不放在心上。所謂寵辱不驚,不過如是。

多半都是因着梅清漸的緣故。

一念及此,連淩昱自己都是一怔,不由得自嘲地搖了搖頭。以他而今的心境,只怕還遠遠比不上梅清漸的沖淡平和。

可他卻有些等不及,想要立時前往大荒淵中,将近日的所思所想、所見所聞盡數告知于他。

剛拈訣引來佩劍,他又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看向了遠方的天機峰。

天機長老與薄九都在大荒淵左近陪伴梅清漸,天機峰此時已經成了一座空山。暮春将盡,也不知峰中的梅花林開得如何。

昆侖山中靈氣濃郁,比之凡塵的花時更久,現下說不定尚能采到盛開的梅花。若是能給梅清漸帶去幾束,定能令他舒心。

一時想定,淩昱當即禦劍而往。他興致既佳,禦劍之術竟比往日更精,半柱香不到的工夫,倏忽已到了天機峰下。

“……”

随後,他便被攔在了護峰陣法之外。

淩昱以往和梅清漸不對付,因而從未踏足過天機峰。此處的護峰陣法如何化解,他是全然的一竅不通。

他少年時在稷下學宮修學,也曾學過些陣法皮毛,但天機峰上的護峰陣法乃是天機長老親自所布,用腳趾想也知道,憑他這點微末道行,萬萬是破不開的。

淩昱叼了根細長草葉,繞着天機峰來回轉悠了好幾圈,始終是束手無策。

憑他手裏這柄羲和劍,原本也能試着闖上一闖,橫豎天機峰中空無一人,也不怕陣法警示引來旁人。

可是梅清漸原本就待他冷淡,他擅闖天機峰的事情一旦傳了出去,只怕又要引他誤會,想來想去,只得作罷。

他長嘆了一口氣,拈訣招來羲和劍,就要動身離開之時,忽然聽得天機峰中嗡嗡陣吟之聲響起,半空的風猶如水波般泛起漣漪。

無形無跡的護峰陣法後,陡然穿出了一個禦劍而行的人來。

兩人面面相觑,同時吃了一驚。禦劍之人乃是薄九,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驟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當即借風落地,铮地一聲将長劍握在手中,喝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淩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以往三個月中,薄九朝夕不離梅清漸身側,哪知今日好巧不巧就能和他在這裏撞見。

他這鬼鬼祟祟躲在天機峰外的模樣,确然不好解釋,一時心下尴尬,含糊應了聲路過,一低頭就準備禦劍離開。

就在這一低頭的當口兒,淩昱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這時方當西曬,日光尚盛,他腳下的影子被太陽照得老長,可對面的薄九腳下,卻只有一團模糊的虛影而已,随着他的動作而微微搖擺,淡得幾乎不像是人的影子。

淩昱倏地擡起頭來。方才他倉促間沒有看真,此時凝神細看,但見薄九臉色灰敗憔悴,一雙眼睛飄忽不定,一時看向他,一時看向遠處連綿的昆侖群山。

風聲乍起,薄九冷不丁渾身一震,叱道:

“——誰!有誰在說話?!你還帶了幫手來?”

淩昱擰緊了眉頭,提步向他走了兩步。

“我沒有什麽幫手,這裏只有我一人。……薄師弟,你哪裏覺得不舒服?可要我送你去找天機師叔——”

“不,不,不。”聽得此言,薄九一連退後了好幾步,竟有些倉皇之意。

他雙眼眼珠轉動飛快,卻像是對眼前景物一概視而不見,口中一個勁兒地喃喃自語:“……我不見師尊,不,不見師兄。——你快滾開!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

他言辭颠倒淩亂,像是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唯獨将手中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攥得死緊。淩昱不由得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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