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瘡鬼蝕魂(上)
傅舒夜一身藏青色的束身錦衣,還是往日的俊朗氣質,微挑的黑眸望着東宮連城,裏面有淺顯笑意。
貓又夾在兩人中間,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只黑色的大燈泡。
馬車在朱雀大街前行,前面就是朱雀門。
咕咚——
馬車晃了一下,停住。
貓又直起身子,想要竄出去。東宮連城按住它的腦袋,溫柔的摸了摸。
“怎麽回事?”東宮連城問。
“請問這是骷髅閣主人傅舒夜的車麽?”
外面傳來男人的聲音。随從回應“是”。
東宮連城用手指在垂簾掀開個縫隙,望向外面。
車前站着個身穿窄袖服的男子。
男子眼尖的看到垂簾掀開縫隙,挨過來。
“請問您是傅公子嗎?”男子彎腰作揖,望着東宮連城。
“傅公子在裏面。”東宮連城笑道,“有事嗎?”
“我家主人說務必見傅公子一面。小人可以帶路,能不能請傅公子随我過去一趟?”
你家主人是哪位?東宮連城正準備詢問,傅舒夜冷清的聲音從車內傳來,“走吧。”
“感謝公子。”
男子行了個禮,在前面引路。
東宮連城吩咐随從跟在男子身後,合攏垂簾。
咕咚——
馬車再度前進。左轉,似乎是往西。
“你認識他家主人?”東宮連城不解。
傅舒夜薄唇微勾,俊逸的面容露出一絲戲谑,“當初還是你做的好人,讓他去找我。現在自己反而忘了?”
東宮連城想了想,訝然:“獨孤昱!”
“正是。”
“你怎知一定是他……”東宮連城不服。
“我在長安城熟人并不多。”傅舒夜道。
兩人說話間,馬車經過朱雀院,來到淳和院附近,停了下來。
距離不遠的前方有株大柳樹,樹下停着一輛青布馬車。
一個男子掀開布簾,從車上跳下。正是獨孤昱!
看到駛來的馬車,獨孤昱迎了上來。傅舒夜挑開半邊簾子,淡淡望着他。
“傅公子。”獨孤昱顯得有些惶恐。
“獨孤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傅舒夜問,貓又在旁邊探頭探腦。
“唉,一言難盡……”獨孤昱往四周望了望,擡眸看到馬車裏東宮連城露出的半張臉,更顯尴尬,“原來紫候也在……”
東宮連城笑了笑,道:“獨孤大人不必不好意思,你跟阿夜之間的談話,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聽他這樣說,獨孤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開口道:“我曾找過傅公子幾次,但骷髅閣神秘莫測,竟是不得門道。這次半路叨擾,很是慚愧。也許傅公子已經聽說,自從家父過世後,在下娶了門下省侍中王大人的女兒,如今已過半年,仍無産子跡象。在下也納了幾個侍妾,也不見動靜,所以……”
馬車上的人面容依舊冷清,獨孤昱幾乎要落荒而逃。
東宮連城望了望傅舒夜,抿唇道:“獨孤大人,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
“我知道,可是……這太不同尋常。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得道高人,說我家府上有黑氣籠罩,宿怨太重,斷了子嗣命根。”
傅舒夜眼眸閃了閃,道:“那位高人既然看得出是宿怨作祟,為何不幫你祛除?”
獨孤昱搖頭,“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說這事還得骷髅閣主出手。”
傅舒夜薄唇緩緩上揚,突然問了一個問題:“獨孤大人可還記得,半年前你駕車載我去為高堂治病,路過玄武湖附近的一家宅院的時候我曾問過大人一個問題?”
獨孤昱一鄂,神色黯然下來,半響道:“記得。”
傅舒夜笑了笑,笑容冷清:“當時我問獨孤大人,可認識院子的主人?大人說不曾得識。”
獨孤昱白皙的額頭滲出冷汗,他擡袖擦了擦,“我當時說了謊。”
傅舒夜微微阖眸。那日,他在獨孤昱的靴子上發現一種紅土,土質奇特。後來進入玄武湖旁邊的鬼宅,才最終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是說了謊,就要想辦法去補救。”東宮連城摸着貓又的尾巴,朝獨孤昱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了。”獨孤昱垂頭,一臉的灰敗,轉身,步履不穩的朝來時乘坐的青布馬車走去。
“我沒有要幫他。”傅舒夜道。
垂簾被放下,馬車再次行駛起來。
“我知道。”東宮連城回他一個溫柔的笑,“既然他知道悔改,為什麽還要制造更多的殺戮呢?”
“做了違心的事,就應該得到懲罰。”冷清的眸底泛着碎冰。
東宮連城嘆了口氣,“雖說是他騙了那鬼女,害她形神俱滅,但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若能懂得珍惜,懂得去愛,不也是很好的事麽?”
右手從寬大的袍袖中伸出,放到傅舒夜面前。
“作甚?”傅舒夜不解。
“雞血石啊。你若不給他,斷了的命脈還是不能被續上。”
他總是太過善良。傅舒夜無奈,從懷中取出一塊血紅色的石頭,放在那白皙的掌心。
“多謝阿夜。”東宮連城粲然一笑,眸子亮亮的,顯然是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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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舒夜和東宮連城坐在檀木椅上,與平勝真相對。
兩人和平勝真之間隔着垂簾,看不清他的身姿。
平勝真坐在垂簾內的軟榻上,臉部裹着布條,只露出雙眼。
寬敞的廳內還坐着另外兩個人。并坐在一旁距離較遠處,似乎在觀察他們。
傅舒夜和東宮連城進來時,這兩人已在場。
一個是六十歲左右的老人,瘦削的身子蜷得小小的坐在那裏。
另一個年約三十左右。表情略有些僵硬,卻是平維時。
“勞駕了,傅閣主……”平勝真在垂簾內說,包紮着布巾的頭轉向東宮連城,“沒想到紫候也大駕光臨。”
“聽說平大人病情複發,特來看望。”東宮連城道,目光淡淡瞥向旁邊的平維時,總覺得他與上次見時有些不同。
“紫候莅臨,蓬荜生輝。臣有病在身,不能以面示人,得罪之處請多包涵。”說罷,隔着垂簾行了個簡單的宮廷之禮。
“無妨。”東宮連城笑了笑。
“那邊靜候的是醫師祥仙……”
平勝真說畢,老人向傅舒夜和東宮連城作揖,道:“在下祥仙。”
“一旁是我兒子,平維時。”
聽平勝真如此說,較年輕的男子望着傅舒夜,恭敬行禮。擡起臉後,隔了一會兒才說:“在下平維時,傅公子和紫候探望家父病情,在下感激不盡。”
“說起來,這惡瘡是十九年前長出的。那以後一直受祥仙照顧。”平勝真說。
“十九年前?”傅舒夜喃喃。
平勝真點頭,繼續道:“那時多虧祥仙,十天就痊愈了。可是,今天又長出這東西來。”
“這東西?”傅舒夜揚眉。
“我臉上的惡瘡。”
平勝真的聲音自垂簾內傳出。裹着布條,聲音含糊不清。
“有關這惡瘡,我想,與其問我,不如問祥仙,因此今天才請他到此。”
“十九年前,你如何醫治?”傅舒夜問祥仙。
“用一包紫雪(以羚羊角、水牛角、麝香、朱砂、玄參、沉香等成分制成,能清熱解毒。)加兩成水,每天喝三次,再塗上我調配的藥劑。”
“藥劑?”
“硫磺加麻油,再混入熬過的八角附子,苦參,雄黃,塗在患部。”祥仙道。
原來如此,這是惡瘡的一般治療方法。
“用這方法,十天就好了?”
“是。”
“這回起初也是祥仙大人醫治嗎?”
“是。”
“何時開始?”
“今年年初便長出惡瘡,我接到傳喚……”
“這回你用什麽方法?”
“跟十九年前一樣。”
“結果呢?”
“完全沒痊愈跡象,惡瘡反而愈長愈多。”
“是嗎?”傅舒夜唇角露出笑意。
“我用盡各種方式,這回完全束手無措。”
“這回的惡瘡和十九年前不同?”
“依我看來,惡瘡跟以前一樣……而且,這惡瘡,不僅十九年前,在此之前也好幾次出現在平大人臉上,每次都是我醫好的。”
“既然至今為止醫好過幾次,這回醫治方式也跟過去一樣,為何無法醫好呢?”東宮連城不解。
祥仙轉向他:“這個,正是我百思不解之處。”
“到底是什麽樣的惡瘡……”東宮連城目光落在垂簾內的平勝真身上。
“這……”
傅舒夜淡淡望着他,眸色如同深井水般,看不到底。
“我剛剛雖稱為惡瘡,其實我也不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什麽。”祥仙瘦弱的身子像是要折斷似的嘆道:“一般來說,瘡以疔瘡為首,有癬瘡、疱瘡、丹毒瘡、疥瘡、浸淫瘡、夏日沸爛瘡、王爛瘡、反花瘡、月蝕瘡、漆瘡等等,五花八門。會癢的是癬瘡,疥瘡……疔瘡若搔破而出膿,即便碰觸衣服也會痛。搔的話會腫脹如蛋,搔破會出膿,變成紫黑色,聞起來很臭……”
傅舒夜沒有說話,祥仙只好繼續說下去:“到最後,可切開或以針刺故意擠出濃汁來治療。可是,平大人患的并非這類瘡。”
“那是什麽?”東宮連城問。
“接下來就不是我能随口說的了。請傅閣主自己看看,我想,會比聽我在這口若懸河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