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居大士(下)

“但是,第二日,那頭顱便消失了。”

“是。”

“頭顱消失後不久,埋在關東八州的那個人的身軀也被偷走。”

“是。”

“至今下落不明。”

“似乎是如此。”

“司徒浩谷大人應該了解一些內幕吧?”傅舒夜問。

“為何這樣認為?”

“數月前,曾有盜賊闖入司徒大人府內,卻什麽都沒拿就走了。這是其一。這個月初,司徒大人夢中有白衣女子将釘子釘入他體內,醒來後被釘的地方奇痛無比。是本朝國師出面祛除了作祟的妖人,他才得以複原。這是其二。如果他沒有隐藏或參與過什麽,是不會被無緣無故下咒的。”傅舒夜頓了頓,問:“三井寺,有托他保管什麽東西?”

雲居大士的面孔有些高深莫測:“傅閣主這樣問可是知道了什麽?”

傅舒夜淡淡一笑,道:“司徒大人年輕時曾在比叡山修行,我不知他那時是否認識大士。但後來他成為三井寺的俗家弟子,想來與大士有過數面之緣。”

雲居大士點頭,看傅舒夜的眼光裏有敬佩的神色,“傅閣主果真不是凡人。大概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我曾托他保管過一個絲綢袋子。”

“袋子?”東宮連城不解。

“是。”雲居大士道。

傅舒夜唇角微彎,道:“讓我來猜一猜。二十年前……那個人的頭顱消失時,司徒浩谷大人還在三井寺修行,軒轅藤是不是來找過他?”

“确實來了。”

“他是不是曾問過您,能不能借法術之力尋出頭顱的下落?”

雲居大士抿唇不語,但明滅交錯的眼神顯示傅舒夜所言不差。

“您當時是不是向軒轅藤說……別管那頭顱,不用擔心。”

雲居大士眼中露出驚異的神情。傅舒夜淡淡望着他,幽寂如潭水的眸中波瀾不驚。

雲居大士嘆了口氣,點頭:“正是。”

“司徒浩谷大人是不是對那顆頭顱動了什麽手腳?”

傅舒夜望着雲居大士,臉上沒有表情。

東宮連城張了張嘴,也将目光落在雲居大士臉上。

傅舒夜的嘴角浮出微笑。雲居大士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似也在笑。

“是我偷了那顆頭顱……”雲居大士道。

“為什麽這麽做?”東宮連城問,這個所謂的大士已經太讓他吃驚。

“因為那頭顱不該存在這世上。”雲居大士回答,他的語調變了,似乎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惶恐。

“只剩頭顱,仍不會死。只剩頭顱,仍在說話、怨恨、叫嚷……”

那個人,不屬于這個塵世。死後無魂無魄,活着,也并非生靈。對于他,一般法術沒有效。”

傅舒夜默然。東宮連城也默不作聲傾聽。

雲居大士慢慢閉上雙眼,似乎是在回想往事。

“既然你們在調查那個人的生平,他身旁曾有過三個十分重要的人,你也應該很了解吧。”

傅舒夜點頭,“一個是‘神力’,身高六尺有餘,身體如鐵,力大無窮。據說能以手指夾住馬蹄拔掉。另一個是‘蛇’,是那個人的式神,以陰險毒辣著稱。第三個,是‘月’,據說是他的侍女。”

“不錯。”

“那十九年前大士托司徒大人保管的絲綢袋子……”東宮連城道,随着兩人對話,事情似乎愈來愈難解了。

“那是‘那個人’頭顱燒成的灰。”雲居大士細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什麽?”東宮連城大驚。

傅舒夜的臉一半隐藏在陰影中,臉上表情奇異。

“那不是普通頭顱。我将它放在護摩壇內,四周架起松木。松木油多,火力也強。那個頭顱在火焰內與我對話……”

“有趣!”神魔的頭顱看着四周的火焰,嘴邊帶着嘲弄的笑意。

黑色的長發在火焰中燃燒,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然而,新的發絲又不斷的長出來。

青色火焰中,是神魔俊美到妖異的臉,他在大笑。

“雲居,我的頭顱怎麽可能燒的掉?”他說。

雲居大士開始念誦不動明王咒,向大威德明王祈禱。

并将一塊寫滿各種咒文的護摩木放進爐中。

一直焚燒了三天。

那個人的頭顱才喃喃道:“熱啊,熱啊……”

第五天,頭顱依舊沒燒起來。

雲居大士命人再添木材。

第九天,頭顱開始發出痛苦的叫聲。

雲居大士擡臉一看,火焰中神魔的頭顱,額頭正冒出水泡。

額頭的肉開始煮熟。臉上也浮出許多水泡。

半個月後,眼珠煮熟,變成濁白色。

神魔的頭顱在火焰中左右搖晃,不斷的詛咒。

一個月後,臉已燒得分辯不出容貌。

油脂滴落入火焰,增強了火勢。

最後血肉掉落,只剩頭蓋骨——

盡管如此,那顆骷髅牙齒緊咬,空洞的眼眶憤怒的注視着爐子外的雲居大士。

一個月不眠不休,雲居大士精神頹靡。有次只稍微打了個盹兒,那顆骷髅就從火焰中飛出,張嘴咬住雲居大士衣服下擺,打算将他拉進火中。

其間,只吃米飯和水。雲居大士跪着的蒲團旁放着金剛缽,裏面盛滿米飯。

吃完時,雲居大士将缽扔到佛堂外。

那缽會自動飛回,來時已盛滿米飯。

想喝水時,缽會飛到空中,在院子裏的水井裏汲水,讓後再飛回來。

兩個月後——

因佛堂內格外安靜,寺內和尚戰戰兢兢進去一看,發現雲居大士只剩皮包骨躺在護摩壇前,呼嚕打鼾睡着了。

護摩壇火焰已滅,僅餘燒的通紅的零星炭火。

雲居大士睡了十天十夜,才恢複如常。

“好可憐……”東宮連城低語。

他垂下頭,黑如墨的眸子裏有水光。

“連城……”

“一定很痛苦吧,被那樣的焚燒……”東宮連城道,“而他,大概另有比那熱,比那痛苦更難受的事……”

一滴淚滑落,落在瑩白如玉的指尖。

貓又抖了抖耳朵,翠綠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抱着自己的東宮連城。

傅舒夜靜靜看着他,眼中神色不明。

“相較于他給別人帶來的痛苦,他所受的罪,抵擋不了十分之一。”雲居大士低聲道:“軒轅藤來找我,是我将那人的頭顱焚化後不久。我本來想坦白告訴他,但想到……他與那個人交情很好,因此将事情隐瞞下來。”

“那頭顱焚化的灰呢?”傅舒夜問。

“失竊了。”

“失竊?”

“焚化神魔後,我閉關休憩。那期間內,有人從護摩壇爐內偷走了部分頭灰。”雲居大士道,眸光淡淡掠過東宮連城吃驚的臉,落到沐浴在陽光的院子裏,“出關後,我到爐前查看,發現爐內的灰比我預想的要少。問了寺院和尚,據說沒人動過爐內的灰。只能斷定是被偷了。”

“之後呢?”傅舒夜問。

“我把一部分灰丢進龜淵,另一部分,交給了司徒浩谷大人。”

“為什麽?”

“因為我聽聞埋在關東八州各處的那個人的手足和身體都已失竊。為了不讓別人分辨出那個人的手足,本來是混雜在其餘屍體手足一起埋葬的,但仍是失竊了……”

“原來如此。”傅舒夜道:“所以您托司徒大人……”他突然住了口,望向院子。

雲居大士也望着院子的某個方向。

“似乎是個高人呢。”他道,細長的眼睛眨了眨。

傅舒夜不語。窄廊彼方,可見沐浴在明亮陽光下的三井寺庭院。

“阿夜,怎麽了?”東宮連城問。

“你的朋友來了。”傅舒夜望着院子道,語氣不善。

“朋友……”東宮連城觀察他臉色。能讓他動氣的自己的朋友,似乎只有……

東宮連城仔細望着窄廊,空蕩蕩的橡木地板上,有一個小小的黑色圓形物體。之前在窄廊玩耍的麻雀已失去蹤影。

“那是什麽?”東宮連城皺起眉頭。

是剛才那只麻雀銜來的。

“田螺。”

聽傅舒夜這樣說,仔細一看,果然酷似田螺。

傅舒夜彎了彎唇角,眼底流淌着一層薄冰。“不過來嗎?”他對着田螺說。

“想聽,就到這兒來聽吧。”雲居大士抖了抖長眉,似乎是對突然出現的這個人很感興趣。

“呵呵。”窄廊上的田螺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聲音有些沙啞,反而增添了魅惑。

是他!東宮連城臉上一紅,怔怔看着那只田螺。

“既然盛情相邀,那我就過去吧。”田螺又發出人聲。

明亮的庭院裏,從一團陰影裏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姿。他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銀鼠裘,金折扇打開,遮住紅豔妖異的唇。

是賀憲之。

鳳眸閃了閃,落在東宮連城身上,“許久不見,紫候風采更勝從前。”

昨日還坐着那只讨厭的大蜘蛛去他府上做客,死皮賴臉的不願走,非要讓他留宿。哪裏是許久不見。東宮連城瞪了他一眼,覺得旁邊的傅舒夜臉色不善,忙低下頭撫摸貓又的腦袋。

“鄙人賀憲之。”賀憲之朝雲居大士彎了彎腰,報上名號。

“原來是當今國師。隔牆之耳,做法倒是不怎麽高明。”雲居大士道,細長的眼睛迅速在窄廊裏的男人身上掃了一遍,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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