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翁源,白旗鎮。
午後下了一場雨,池邊薔薇架下落了一地的花瓣,零星幾片飄在了池面上,被幾條秋翠錦鯉追逐着,花瓣滑過處,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水痕。荷梗上停着一只翠紫藍尾豆娘,钴藍色的尾巴偶爾在水面上輕輕一點,便漾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太太。”
一聲不小的輕呼,尖銳得有些變了調,驚得秋翠鯉倏忽一下鑽到了水底的石縫,石縫裏冒出了一個泡兒,咕嚕一聲鑽出了水面上,悠悠地飄着。
“找到了,找到了。”林嬷嬷捧着一個嵌螺钿花卉紋盒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匆匆趕來,只見她梳着一個圓髻,簡單插着六支單尖,穿着一件秋香色綿綿紋暗花緞女袍,一雙金蓮兒,由于走得太急,小腳有些顫顫兒的,在跨進門檻時竟被絆了一下,還好旁邊的翠珠扶了一把,林嬷嬷心下一陣後怕,嘴中不禁喃喃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不料一擡頭就看到了坐在帽椅上的大太太柳月顏,此刻正淡淡看着她,林嬷嬷抱着盒子的手一緊,瞥了眼坐在一旁略略有些局促的三嬸,遂低下頭快步走上來,把盒子放在了幾案上,就退到了大太太身旁。
大太太端起桌上的青花礬紅竹紋茶盞,慢慢呷了一口茶,遂開口道:“嬷嬷,把慧怡的八字給三嬸看看。”
“是,太太”,林嬷嬷小心的打開了盒子正面的方形委角面葉和拍子,三嬸夠着朝裏面望了一眼,髹黑漆地內裏放着兩張紅色的紙,林嬷嬷左右手各拿一張,仔細辨認了後才把其中一張遞給了三嬸,“三嬸,就是這張,這張就是咱們慧怡姑娘的八字,麻煩您老給看一看,好好看一看。”
“好的好的,自然是要好好看看的。”三嬸雙手接過林嬷嬷遞過來的紅紙,偷偷拿眼打量了坐在一旁的太太,看着是很年輕的,估摸不出年紀,煙眉秋目,光潤玉顏,一襲妃紅色暗花綢大襟女袍配着翠綠多子多福暗花緞心琵琶襟坎肩,支肘垂袖間,露出了一支手镯,手镯是銀鎏金鑲圓形青金石的,镂雕鳳穿牡丹圖案,青金石外圍花框都是掐絲的。
三嬸不禁咋舌,感慨着不愧是方家的太太,這氣派可真不是随便什麽家戶能比的,但一想到聽聞來的一些傳言,心下一凜,趕緊拿起桌上另一張八字仔細比算着,口中不自覺地喃喃道:“男年壬寅為金,女年丁亥為木,壬寅為陽,丁亥為陰……”
林嬷嬷站在大太太身邊不住地看着三嬸手中的兩張紅紙,只是聽了半天還未聽出什麽結果,不禁有些急了,“三嬸,這能合上嗎”
大太太不耐地看了一眼林嬷嬷,把手中的茶盞連着白瓷托盤一同放在了案上,“磕托”一聲,幾滴水珠子濺在了桌面上,“嬷嬷,你這樣讓三嬸怎麽好好合。”
林嬷嬷看了看大太太,發現自己已經擋在了她的前面,臉上有些讪讪地,緊着後退了兩步,“是的是的,怪我有些心急了,我只是……。”
“哎呀,這就合上了。”未等林嬷嬷說完,只見三嬸輕拍了一下腿,喜眉笑眼道:“合上了,合上了。”
林嬷嬷一聽,心下一喜,也顧不得什麽,急忙湊到三嬸身旁問道:“真的?”
“真的,錯不了,你看啊,男方的年柱為壬寅,女方的日柱是丁亥,丁壬合,寅亥合,即天幹地支都合,為天合地合,咦,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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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聽說八字天合地合也是滿心歡喜的,只是三嬸最後的遲疑卻讓她輕蹙了蹙眉頭,擡眼看了看林嬷嬷。
林嬷嬷微微點了點頭,走到三嬸的身後,恭下身子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這對姻緣吧,命格天合地合,納音五格相合,可就是這屬相,哎喲,可惜了,怎麽不屬鼠呢,屬狗那就太糟糕了。”三嬸說完不禁搖了搖頭。
“三嬸,這是怎麽說啊?”林嬷嬷看着三嬸不住地搖頭,心下一慌。
“哎呀,雞狗相克呀,常言道‘雞飛狗跳’、‘雞犬不寧’,說的就是這個,這要是屬鼠的,那可就是天賜的姻緣了,吉配呀。”三嬸說完,看了看林嬷嬷,嘆息道:“可惜了,那是多好的人家呀!”随後便幹幹笑了笑沒再做聲,只是拿起桌上擺放着的茶呷了一口。
大太太冷眼看了看三嬸,對林嬷嬷使了個眼色,林嬷嬷會意,拿出了五個大洋,塞到了三嬸的手裏,“三嬸,慧怡可是你從小看着長大的,這個時候您老可得幫幫她,想一個什麽法子來化解一下呀!”
“這……大太太,林嬷嬷,這是怎麽說的呀,”三嬸仿佛被吓到般驚跳起來,手裏捧着大洋惶然道。
林嬷嬷笑着把三嬸推拒過來的大洋重新又塞回到三嬸手裏,抿唇笑着說道:“這是太太給的,您老拿着,如若這樁姻緣真成了,太太還會好好感謝您的,拿着。”
“三嬸,您老是知道的,前年老太太殁了,銘華就慧怡這麽一個親妹子了,她的婚事我這做大嫂的不就得上心張羅着,所謂‘長嫂如母’呀!現如今,有這麽一樁好姻緣,您說,我不得抓緊了嗎?”
“是,是,太太您是菩薩心腸,這在我們白旗鎮,那是大家夥都知道的,方老爺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這方家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不都是您在擔待着,慧怡姑娘好福氣呀,有您這樣的大嫂替她打點張羅。”
三嬸說到這,擡眼看了看大太太,見大太太卻是斜倚着桌邊,似乎有些恍神,剛才的一番恭維話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心下有些錯愕,就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嬷嬷。
林嬷嬷也覺得大太太仿佛有些恍惚,于是湊到面前,輕聲喚道:“太太,太太。”
連喚了兩聲,大太太才懵懵地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了什麽,清冽的眼中透出冷薄的眸光,“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好,好得很。”
三嬸和林嬷嬷面面相觑,特別是三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更是顯得有些惶遽難安,只是拿眼睛逡了一眼大太太就趕緊低下頭去屏聲默候着。
大太太看了看旁邊局促不安的倆人,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卻也不甚在意,只是用手攏了攏鬓邊的頭發,淡然道:“那不知三嬸可有什麽化解的法子。”
“這法子嘛……。”三嬸見大太太重又問到自己,趕忙傾身夠到面前,“本也是有的,只是那是逆天改命的,我輕易不敢洩露,但大太太您是誠心為着慧怡姑娘好,我要是再不說,那這十幾年的交情也就交割在這了。”
三嬸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得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瞞您說,要化解這種桃花運阻礙的法子,說起來那也不難,關鍵就是得請到法師制一個石碑護身符,把它貼身帶着就成了。”
“石碑護身符?”林嬷嬷驚疑問道:“那是……”
“其實這石碑護身符它就是護身符的一種,不同的玉石制成的符可以得到不同的福運。”三嬸說到這,眼睛一溜,看到大太太也是一副好奇的樣子,心下一動,更是賣力地說道:“像咱們大姑娘,制成石碑護身符後,結印冊上按照生日添加上印結,配合着飾品,那保管是什麽劫什麽煞都能擋。”
“可是……可是我們上哪去找法師來呀?”林嬷嬷蹙着眉頭問道。
三嬸急急喝了口茶,用手安撫似地拍了拍林嬷嬷,“嬷嬷別急,聽我說完,咱們白旗鎮普渡寺的慧覺大師,大家都只道他是寺廟住持,實則這位慧覺大師乃真言宗明空法師的弟子,早些年江南濮院望族賀家也是替大女兒改運,不知怎麽的就來到了白旗鎮,指名要找慧覺大師,當時大師就是讓他們帶回了一個符布袋子,後來據來往的人說呀,這賀家的大女兒最後嫁到上海,那婚姻呀是美滿和順,不知羨煞多少人。”
“若真能向三嬸說的這樣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這慧覺大師我們要如何請得。”大太太思忖片刻,慢慢詢問道。
三嬸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太太這個不用擔心,方家族長和慧覺大師過去有過一點淵源,現今憑着太太您在方家的臉面,讓族長幫忙請出慧覺大師那應該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