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嬷嬷攙着着大太太出了花廳，來到了膳廳，澹雅和慧怡早已經在了，見大太太來了，丫鬟們忙着擺飯，林嬷嬷又撿了幾樣三太太平日裏愛吃的菜讓翠縷給送去，席間大太太仔細叮囑了慧怡和澹雅。

因着大太太和慧怡都有心事，一頓飯吃下來顯得悶悶的，澹雅瞅了瞅對面慢慢吃着飯的大太太說道：“大娘，爹明天什麽時候到。”

“明天一早鄒管家和方伯就會到鎮口去接，什麽時候接到了什麽時候就回來了，這哪說得準啊。”大太太說完往澹雅碗裏夾了一塊香袋肉。

澹雅撇撇嘴角，趁着大太太不注意，把肉沫撿了出來，就這腐皮挑了幾粒米扒拉進嘴裏。

“老爺快回來了，澹雅心裏高興吧。”林嬷嬷用粉彩玲珑碗盛了蘑菇雞片湯放在大太太、慧怡和澹雅面前，“不知道這次老爺回來又會給咱們澹雅帶什麽稀奇好玩的物件，早盼着了吧。”

澹雅應了聲，拿起勺攪着湯裏的一片雪白的雞脯子肉，神情恹恹地，“爹多長時間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待不了幾天就走，我都快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這次他回來我不要理他。”

“哎，哪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林嬷嬷拿眼瞟了下大太太，見大太太只慢慢喝着湯，才轉眼過來瞪了瞪澹雅，“老爺在上海做的可是大買賣，每天這麽忙，哪能天天都回來，之前成日間的念叨着要老爺回來，今兒是怎麽呢，倒說起抱怨的話了。”

“澹雅，食不言，寝不語，嬷嬷沒教過嗎？”大太太說完擱下了碗筷，林嬷嬷忙從丫鬟手裏接過了巾帕，漱盂，待太太漱了口，又遞上一個影清釉瓜棱盒，大太太瞄了瞄裏面的香蘇薄荷丸，搖了搖頭，林嬷嬷轉身遞了下去。

“嬷嬷就在這裏吃點吧，吃完了，我們去西樓。”

林嬷嬷急忙應下，大太太被丫鬟扶着坐在一張紅木扶手椅上，接過了沏好的君山銀針，慢慢呷了口。

這邊，澹雅看着打太太已經走遠，小聲對着慧怡說道：“姑姑，要不明兒一早我們再去檀溪邊吧。”

慧怡猛一聽到“檀溪”二字，心下一急，忙着四周逡了一番，見大嫂只是在裏間喝茶，整張桌上只剩下嬷嬷和澹雅，這才定下心來，疑惑道：“去檀溪幹什麽，今天不是才去了的嗎？”

“小五叔說要送我一個風筝，我要趁着爹還沒有回來前先拿到，不然，爹回來後，大娘一準不讓我出門。”

慧怡有一瞬的愣怔，随後只是默默扒着飯，臉上一片惘惘然，“明天大哥就回來了，還是不去了，安心在家吧。”

澹雅有些不明白，想着姑姑中午不還答應了小五叔一起去拿風筝的嗎，這會兒怎麽就變卦了呢。

正待再問，突然窗外一只鳥飛過，“唧”的一聲，聲音拉出去好遠，清脆婉轉，倒吸引了澹雅和慧怡回頭看過去，晃眼的日頭已經下去了大半，暮色四合，窗棂上似乎透出了一層淡淡的蟹殼青色，庭院裏栽着幾株玉蘭，此時正值三四月間，大輪蓮花似的花朵，迎風搖曳，有一枝伸到了窗格前，透過雕花的镂空，仿佛也能聞到那如蘭似麝的香氣，真真是豔籠殘月，香逐曉風。只是那只遠飛的鳥兒再也覓不到蹤影，只餘之前的鳴啾好似還在耳旁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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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怡悵然地轉過頭，桌上的飯菜也變得索然無味，正待起身，不料林嬷嬷卻舀了一勺芙蓉蛋，“慧怡，再吃點，這是太太吩咐廚房特意做給你的，太太什麽都為你考慮，你自己要想明白了，明天哪也不要去了，好好在家。”

慧怡咬着嘴唇，點頭嗯了聲，緊捏着烏木筷子的指節微微有些泛白。林嬷嬷瞥了眼也沒再說什麽，只默默拿着筷子繼續吃飯。

這邊，翠縷依着吩咐把朱紅漆描金提盒放在了抽屜桌上，三太太柳月笙懶怠地從床上起身，趿拉着五彩嵌金絲繡珠拖鞋走到了桌前，抽屜桌面中心嵌以白色大理石，上面放有盛裝佛手的淺地托盤，示意翠縷把食盒打開，三太太瞄了瞄裏面的菜，瓤柿肉小圓、荷瓣豆腐、白鲞櫻桃肉、雞片湯并一碗粳米。

見着三太太坐在了紫檀開光番草紋繡墩上，翠縷忙把各類菜端了出來，菜均是用霁藍釉纏枝花小盤裝着，看着倒也有了幾分食欲。

三太太柳月笙接過了翠縷遞過來的烏木筷子随口問了句：“今兒外面怎麽這麽吵，出什麽事呢？”

翠縷回身答道：“老爺明天到，嬷嬷正吩咐着打掃呢！”

三太太愣了愣，恍神間卻聽到翠縷喚了一聲，待回神看時，只見林嬷嬷攙着大太太已經站在了幔帳底下，

三太太見大太太進屋來，微微蹙了蹙眉毛，放下了手中的烏木筷子，“撤下去吧。”擡手随意揮了揮。

翠縷素來知道三太太的脾氣，也沒有勸說什麽，只是低頭把食盒蓋上，躬身告了安就下去了。

三太太起身仿若無人般朝着床榻走了過去，歪在迎枕上，團起一團煙泡子，用煙針挑到了煙鍋裏，火柴盒子劃拉着把煙燈點燃，就俯身吸起來。幾口過足瘾後就淡淡掃了眼大太太，眼底帶着一絲淺淺笑意。

隔着袅袅煙霧，大太太冷冷打量着三太太，直至她笑看着自己，那笑容裏浸滿了挑釁和鄙夷，大太太快步走上來，一把掀開了三太太手上的煙槍，只聽煙槍“啪”一聲甩在了壼門式牙板上，藍釉瓷煙鍋“滴溜溜”在藤屜編制面上打了幾個滾，“抽抽抽，成天就只知道抽，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明天老爺就回來了，你就打算這麽着見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