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嬷嬷扶着大太太慢慢走着,過了跨池曲橋,便到了柳蔭廊,曲廊一側栽柳數枝,此刻柳枝氤氲,樹影斑斑,正是那“數樹新開翠影齊,倚風情态被春迷”,廊間懸挂着數盞角燈,角燈穗子垂下來,随着風輕搖着。
“太太,慧怡似乎對這樁婚事不太滿意。”
“這件事由不得她,姑娘一大,心就野了,當我不知道了,他對曾家那小子似乎早有了情愫,只是不知二人究竟……”大太太暗暗嘆了口氣,“趁着還沒有什麽龌龊,這事要盡快辦了,免得生出什麽枝節來。”
林嬷嬷點了點頭,臉上有着一絲不忍和惋惜,“其實靖南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他和慧怡自小就愛在一處,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樣子也長得清秀,只可惜托生在了那樣的一個家庭,哎,其實那也不過是長輩間的腌臜事,也怪不得靖南。”
“嬷嬷。”大太太冷冷地打斷了林嬷嬷的話,“這樣的話以後就別說了,曾靖南他媽做出那種傷風敗得的事,整個白旗鎮哪個不閑時就吐口唾沫的,就算是沒那事,他和慧怡也是斷斷不可能的。”
“這……”林嬷嬷疑惑地看了看大太太。
“嬷嬷,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這事從來就是慧怡她自個兒剃頭挑子一頭熱,靖南壓根就沒把她放在心上。”大太太說完,一雙眼睛微眯着,淬着一絲冷光。
“不能夠啊,他們兩可是從小就在一處的,只是長大了礙着臉面疏遠了一些,但論那份情誼,應該錯不了的。”林嬷嬷有些難以置信。
“情誼,那頂多是把她當做妹妹,靖南心野得很,那是個插上翅膀就能飛的主,慧怡……”大太太搖了搖頭,“栓不住他的。”
聽到這,林嬷嬷微微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
“好在如今有了魏家這樁姻緣,嬷嬷,這段時間你把慧怡盯緊點,不要出岔子,等到進了魏家,她那份心思也就不得不斷了。”大太太輕輕嘆了口氣,“魏遠鵬才是她的良配,就算她怨我怪我,我也只能這麽做。”
“慧怡會明白太太的苦心的,況且慧怡自小就聽您的話,雖是姑嫂,但對您的那份情比對老爺都甚,她知道您都是為了她好。”林嬷嬷說完小心地觑着太太。
“希望如此吧,只是現在首要的就是把慧怡看牢了。”
林嬷嬷微微躬身,“放心吧太太,我必會上心的。”
瞅着大太太神色有些恹恹地,林嬷嬷也沒再說什麽,只攙着大太太向着花廳走去。
兩道透空镂花牆,一扇月洞門內便是東花廳,鄒管家已經在廊下候着了,遠遠見到大太太就快步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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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鄒管家用手牽着袖口, 呵腰道。
“什麽事這麽急呀。”大太太被林嬷嬷攙着,慢慢走上臺階,廊上站着的翠珠急忙掀開了斑竹簾子。
鄒管家随着太太進到了花廳,回紋拐子門處,立有一架蓮花底座的燭臺戳燈,靠牆擺放着一張紫檀雕古玉佩紋大架幾案,往下是一溜紫檀官帽椅,楠木隔扇前是一張香幾,幾上左邊設有周弦文鼎,旁邊擺放青綠鎏金玉如意。
“老爺差方華送信來,說是明天就能到家。”鄒管家待大太太坐下繼續說道:“想是早就在路上了,這是快進白旗鎮了,就差方華來報信,現下估計已經過了松縣了。”
大太太有一瞬的愣怔,“明兒就到?”
鄒管家道了聲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大太太,卻恰好對上了大太太回望過來的雙眸,含水的眼睛裏有着一絲道不明的意味深長,鄒管家心下微動, 這時丫鬟送上茶來,一晃阻隔了二人的視線,鄒管家輕輕咳了一聲掩了下去。
“太太,老爺要回來了,這可是件高興的事呀,難怪今兒一早就聽得喜鵲一直叫,我還納悶了,原來是應在了這事頭上了。”林嬷嬷倒是眉開眼笑地,招呼着一旁的丫鬟們,“聽見了嗎,老爺就要回來了,快通知廚房,備上老爺愛吃的菜,再好好把大廳和各院打掃一遍。”
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身看了看太太諾諾問道:“太太,老爺的書房要不要……”
“一并也收拾出來吧,鄒管家,你下去吩咐方伯和廊下的夥計,明兒一早就到鎮口接老爺。”鄒管家忙應下,見太太不再說什麽,就退了下去。
西沉的日頭透入窗棂,斜影攀升間似要溜走,落地自鳴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林嬷嬷見太太始終不言語,心下有些摸不清,躊躇間就聽得太太輕喚一聲,“嬷嬷,這裏就交給翠珠她們,你着人把這事給三太太知會一聲,讓她也準備準備,還有澹雅和慧怡,老爺這次回來估計就是為着慧怡的事。”
說到這,大太太嘲諷地笑了笑,“這要不是為着慧怡,老爺還指不定是哪年月才回來呢?”
林嬷嬷知道大太太心裏不痛快,她是大太太的乳娘,自小就在身邊照顧伺候着,自己的孩子早年病死了,她就把心思全部用在了大太太的身上,每天看着她吃,盯着她睡,雖是乳娘,卻是比那親生的更甚。養了十幾年,随着嫁進方家,她看着大太太和老爺二人是如何從夫妻鹣鲽情深,到後來為着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而心生嫌隙,直至如今的冷漠疏離,只有她最明白大太太對老爺的心,可如今……想到這,林嬷嬷不禁嘆了口氣,“造孽喲。”
“嬷嬷,你自個在嘀咕什麽呢?”大太太冷眼瞅着林嬷嬷。
林嬷嬷一怔,看了看大太太,曾經明媚、善良玉團兒似的小姐,如今眼角卻蒙上了一層淩厲的尖銳,在這深宅大院中孤守着,仿佛也染上了老宅婦人的刻薄與腐朽,想到這,林嬷嬷心下一凜,忙着趨身說道:“三太太那邊可能還得您去說,光是讓小丫頭去,估計不成。”
大太太深深嘆了口氣,“也對,月笙那邊也只有我去說才行,嬷嬷,吩咐擺飯吧,月笙的待會着人送去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