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翠珠被吓了一跳，唯唯答應着便向外間走去，從衣櫃裏取出了衣服和裙子，轉身時又想到了什麽，忙着又把一把折扇一并拿着，重回到了裏間來，伺候着三太太把衣服穿好。
三太太對着鏡子照了照，淡紫紅色蝶戀花刺繡鬥篷，淺鴨黃底子辛夷花刺繡對襟褙子，白底花朵紋樣刺繡百褶裙，說不出的淡雅秀逸，輕輕甩了甩水袖，笑了笑，“先頭那件淺蔚藍色底子蘭草刺繡的是我撕了？”
“用剪刀絞了。”翠珠喏喏答道。
“這件也不錯，也真是難為了尚老板了。”
三太太說完接過了折扇，對着翠縷嫣嫣一笑，遂挺立起身形，托扇整裝，流利地翻抖了一個圓袖，徐徐把扇子打開，一雙眸子随着扇子緩緩移動，端的是顧盼含春，情義濃濃。
翠縷在一旁暗暗叫好，又見三太太手和扇子均畫成了圓形，扇子細細抖動，手腕稍一用力，身段微一反轉，倚欄賞景、背扇望月的姿态便十足地擺出，随即纏綿婉轉、舒曼悠遠的水磨腔便袅袅響起：“秋江一望淚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這別離中生出一種苦難言。”
翠縷不自禁地砸吧了一下嘴巴，只感覺耳邊萦繞的聲音細膩軟糯就好像在品嘗水磨年糕。待唱到潋滟處時，水磨悠悠，又仿佛潑墨出了一副清風飄逸的水墨畫，竟是讓人回味悠遠，翠縷閉上眼睛欣賞了一陣，待再看，此時三太太腳走雲步，側轉緩慢趨身，扇子半遮，唱道：“恨拆散在霎時間，都只為心兒裏眼兒邊，血兒流把我的香肌減，也。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斷銀河水，斷送我春老啼鵑。”
聽不出唱詞的意思，但翠縷卻聽出了三太太聲音裏的哀怨，猶如一位臨水照花的女子，演繹着一段欲笑還颦、令人心酸的故事。
正當時，唱詞戛然而止，三太太水袖猛地甩出，一個回轉身，許是轉急了，腳下打了個趔趄，竟是整個身體歪在了地上，地上鋪着手工萬字纏枝花錦地毯，打開的折扇被壓在了手肘處，無聲息地。
“三太太，三太太。”翠縷也是被這一突變吓到了，愣怔了一瞬就忙着趕上來攙扶，“三太太，您沒事吧，我扶您起來，看磕到哪沒。”
“別扶我。”三太太擋開了翠縷的手，依舊這樣趴着，只是身體在微微抖着，翠縷料着是摔狠了，心下一片惶然，“三太太，是不是摔哪了，我扶您起來，請大夫來看看。”
“出去”三太太道，聲音嗡嗡然。
“三太太，我……”
“我叫你出去，出去”三太太大吼道，擡起頭來，翠縷這才發現，三太太竟是哭了，兩腮淚痕猶濕，狼藉處卻不勝憔悴可憐的樣子，竟是讓人心頭不忍。
翠縷趕忙起身，慌得後退了幾步，躊躇着，掃了掃門外，又望了望三太太，最後一咬牙，只得對三太太說道：“三太太，我就在門口，您有什麽事随時吩咐我。”說完就趕着退出來。
來至廊下，翠縷不放心，盡管每次三太太唱完曲都會鬧上一陣子，但這一次靜默無聲地好像更加不好了，于是便大着膽子扒拉着門的抹頭側耳聽着，隐隐聽到三太太在喃喃念叨着：“誰執手為你挽簪……束起相思……兩相牽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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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縷蹙眉直起身子，心下也揣摩不清，想着要不要把大太太請來，正思忖着，只聽屋裏傳來一聲脆響，好像是什麽東西被大力砸在了牆上，緊接着一陣稀裏嘩啦砸東西的聲音并着三太太歇斯底裏的嘶叫聲響起，“是誰說的‘結發與她，白頭偕老’，騙子，都是騙子。”
翠縷聽到這，心底也是明白了，只雙手合十，嘴中碎碎念着……
夜色濃重，滿目望過去，空庭寂寂，微風動枝。月亮的蹤影早不知隐匿在了何處，只餘幾顆明昧閃爍的星星，疏疏朗朗的樣子，晃眼一下，就又不見了。
苒青把蒸籠屜子打開，白霧般的蒸汽撲面而來，隔着蒸汽，可以看見楠竹蒸籠裏擱着一碗蝦仁蒸蛋，輕輕聞了聞，不禁嘆道：“真香。”
“青丫頭，仔細着，可不能出錯。”廚房裏的管事趙家嬸子把蒸蛋端出來，放在了紅木雕花托盤上，一并的還有一盤油糖切卷、奶油菠蘿凍和金絲雀酥，“端好了，哄着姐兒多吃點，每天小貓吃食似的，太太都數落我們好幾回了。”
“嬸子，知道了。”苒青小心接過托盤，“老爺今兒回來，澹雅小姐一早就起來了，直喊餓，急吼吼地讓我來瞧瞧廚房備下了什麽，這會估計正眼巴巴地等着呢。”
趙嬸抿嘴笑了笑，拈起一塊香酥炸肚塞到苒青嘴裏，“去吧。”
苒青笑着出了廚房，順着游廊穿過了花石小景，一徑來到了西邊偏院，透過一排的花牆漏窗，只見得一座造型奇巧，單向卷棚歇山頂的二層小樓，這便是澹雅的住所了。
小樓三面是粉牆圍着，樓內窗格紋樣和庭院鋪地均是用冰裂紋圖案，樓前一處太湖山石圍城的花壇，內種植多本牡丹，此時正值花時，姚黃魏紫，嬌豔欲滴，正是合了杜甫“繡绮相輾轉，琳琅愈青熒”的詩意了。
苒青上了如意踏跺，跨過楠木雕花荷門，把托盤放在了紅木雕葡萄紋圓桌上，“小姐，快來吃早點了，今天廚房準備了你最愛的金絲雀酥，趙嬸可說了，讓我盯着你要……。”
苒青低頭把幾樣糕點拿出來，一邊說着，一邊留神細聽，半晌沒什麽聲響，這才擡頭向屋子四處看了看，并沒有澹雅小姐的身影，只在一張紅木南官帽椅上看見了一件藍灰地織錦緞夾襖，苒青認得出這是今兒一早找出來給澹雅加上的，因着天氣陰沉恐怕下雨，再三叮囑小姐穿上，不料此刻卻擔在了這。
苒青心下暗叫不妙，也來不及多想，拿起椅子上的衣服就沖了出去，向着大廳一路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