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年考上大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湊足了錢帶着患尿毒症的母親一起上了B市,李芳的身體連續兩年都不怎麽好,病魔幾乎拖垮了她的精氣神,整個人恹恹的靠在火車座位上。

“媽。”徐年小心翼翼的捧着瓷缸杯:“喝口水吧。”

李芳撇過臉去,她被兒子騙上火車前還計劃着離家出走跳河自殺,結果徐年比她想象的還要了解她自己,争鬥了大半年都沒成功見上閻王爺。

兒子出息孝順是好事,但李芳不想自己那麽不讨喜,她病了兩年了,丈夫意外死後的保險幾乎快花完了,兒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又要一筆錢,她想着自己死了,把房子賣了,兒子能去到大城市讀書,工作,最後出人頭地,她就算在暗無天光的地下都能高興的笑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大藥罐子,每天錢扔下去連個水漂都看不見。

徐年捧着半天水也不見母親喝一口,他笑了笑,握着母親的手:“你別多想,大城市醫療水平高的很,說不定你去了沒多久就能治好了呢。”

李芳扯了扯嘴角,她年輕時候是個美人,就算現在成了這樣也能依稀看見點過去的影子:“你哄我老太婆呢。”

徐年:“我怎麽哄你呢,信我這回呗。”

李芳不說話了,她笑的有些苦,像是用光了力氣一般靠着兒子的肩膀:“我信你個癟犢子,老娘上火車之前真應該跳下去,被壓死了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徐年不說話,他摸了摸母親的頭發,女人原本的一頭青絲現在只剩了寥寥,枯黃又脆弱,看着少的可憐。

李芳最後也只是靠着徐年的肩膀睡着了,她臉上有着淚痕,浸濕了兒子肩頭的一小片區域。

徐年考上的算是B市數一數二的大學,再加上又是帝都,在他老家那邊可以說是風光無限,可惜風光背後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愁雲慘淡。

不過再困難他也沒想過不讀書。

先給李芳安排好了醫院,聯系上家裏那邊推薦的大夫,化驗住院,徐年一個上午就跑的差不多了,下午再趕去學校報到繳學費申請獎學金,他擔心母親那邊橫生意外,宿舍都沒看就又趕回去,幸好李芳吃了藥就睡了,他滿身是汗的坐在病床邊上,盯着母親的睡臉看了一會兒,欣慰的笑了笑。

主治醫生姓嚴,就算見慣了生死,看到徐年仍是有些不忍,說話口氣都溫和了許多。

“你母親情況還算穩定,不用太悲觀。”嚴大夫鼓勵似的拍了拍少年并不寬厚的肩膀。

徐年溫溫淡淡的笑着:“我知道的,謝謝醫生。”

李芳住的是三人普通病房,徐年在角落裏搭了張小床決定将就一晚,他去醫院食堂借了爐子給母親熬了粥,自己在街對面買了兩個白面饅頭算是打發了一天的夥食。

李芳吃不太下,徐年連哄帶騙的一勺勺喂她,正吃到一半時突然聽見走廊裏傳來東西倒地的響動,夾雜着女人的驚哭聲。

“隔三差五的都要鬧上一回,這都第幾次了喲。”隔壁病床是個老太太,在醫院住了有大半年了,顯然見慣了大場面:“高級病房離我們隔了座天橋呢,人少鬧不起來,這女人也厲害的,次次連拖帶拽的搞到這邊才罷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徐年眨了眨眼,李芳皺着眉,她沒多少八卦的心思,生了病後更是看淡了不少,但人家見她是新來的,自然上趕着科普。

除了老太太還有個剛割完子宮瘤的中年婦女,似乎知道的還要多些,滿臉都是得意嫌鄙的神色:“跟個有錢人有什麽好的,人家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尋死覓活有用麽?”她說着,掃了李芳一眼,掩着嘴笑了笑:“說到底還是兒子靠得住不是,跟前跟後的真是貼心。”

李芳笑了笑沒說話,她拍了拍兒子還舉着勺子的手,示意不吃了,淡淡道:“你自己吃了吧,媽困了,先睡會兒。”

徐年咬着勺子嗯了一聲,他給李芳掖好被角,一個人解決了剩下的稀飯。

半夜醒來的時候徐年有些迷糊,他晃了晃腦袋,摸索着提了熱水瓶出去打水,走廊裏沒人,只留了一排的燈,他走了會兒才發現方向錯了,想折回去的時候突然掃到一眼橫在兩樓間的玻璃橋。

穿着病號服的女人,半個身子跨坐在窗口上,她面前站着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去拉的意思。

徐年離的近,兩人的對話都能聽的清楚。

男的先說話了,聲音冷靜又溫文,甚至有點苦口婆心的味道在裏頭:“你別想不開,都到這份上了,你就算跳下去了他也不可能來看你,又是何苦。”

女人帶着哭腔,說出的幾乎語無倫次:“我哪裏不乖了嘛?!我那麽愛他!我改我改啊!你去幫我求求他嘛……求、求他啦!”

男人有些無奈,他扶了扶眼鏡,最後嘆了口氣:“說罷,你到底要多少錢?”

女人噎了噎,突然捂着臉開始哭。

男人看着她哭了會兒,終于有些不耐煩:“你要是不說我就回去了,之前支票給你了,就那麽多,你自己看着辦吧。”說完轉身就要走,于是剛才還哭着的女人下一秒便從窗口上跳了下來,趴在地上的扒着男人的褲腿。

“別!別走!”女人哭的喘不過去來,男人低下頭,平靜的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又慢條斯理道:“想好了麽?”

“見、見一面……”女人滿臉的淚水,神情是不做假的悲痛欲絕:“就一面……”

男人思考了許久,嚴肅道:“那你還是跳下去吧。”

徐年:“噗!”

女人:“……”

徐年抖着肩膀的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繼續啊繼續。”

第二天的中午時候徐年把這事兒當笑話說給了母親聽,李芳喝着水,撲哧撲哧的差點嗆到,隔壁床的兩位耳朵也沒閑着,聽完了嘴也不消停。

“那女的就是想多要錢啦。”割瘤子的中年婦女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聽說被包養的時候每個月就有這個數。”她神神秘秘的比了個10的手勢。

李芳皺了皺眉:“這麽多?”

對方酸溜溜道:“可不是麽……雖然不清楚女的到底幹嘛的,不過金主可是個有錢的狠的人物呢。”

徐年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笑,淡淡道:“那被包的也不虧嘛。”

往後幾天徐年倒是沒再見過鬧事的女人,他下了課就趕到醫院,陪着母親透析,給對方拿藥,打飯,擦身,走廊上最多見的就是他來回跑的身影,錢像流水一樣的出去,他卻連心疼的時間都沒有。

李芳的身體仍是那樣,嚴大夫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徐年。

“這個藥雖然貴了點,但是效果要比之前吃的好得多……”嚴醫生突然停了停,他不怎麽贊同的盯着徐年拿出兩個饅頭:“你一天只吃這個?”

徐年咬了一口,表情有些無辜:“頂飽啊……不是剛說要換什麽藥來着?”

“……”嚴醫生吸了口氣,他從口袋裏掏出把錢:“去加份葷菜,回來我再和你細說。”

徐年猶豫了下,他露出個感激的笑容,最終接過了醫生手裏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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