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藥遮羅的吼叫漸漸低下去,空中也不再有掠風之聲。任朽生這才散開花枝,向祭壇下走去。

但他僅僅走出一步,便有鮮血自胸口滴落。一支不知何時發出的箭矢,靜谧無聲地貫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就像花朵枯萎的樣子。

他從樹樁上摔落,正好落在藥遮羅的樹枝夠不到的地方。

反魂樹驚駭不已,竭盡全力去觸碰他,不僅是樹枝,他的手也向前方擡起,想要抓住任朽生的手腕。他竭力傾身向前,連自己的背部已經離開了樹幹也沒有察覺。

就在他的手馬上要觸到任朽生的時候,一道銀光閃過,刺在他的手臂上。

“你做了什麽!”

是曹深,他的臉色甚至比重傷的任朽生還要難看。藥遮羅張了張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曹深快步走過去,将任朽生抱在懷裏,軟聲安慰道:“我們這就去大巫那裏,還有韋天師,他一定會出手相救。”

“韋天師?”藥遮羅喃喃道,“給我這把射日弓的,就是大唐來的天師。”

曹深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無名的夜叉,我終究不懂草木的想法。你是否,真的沒有心呢?”

“別說了,曹深,快走!去找空花水月,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護他們。”任朽生說道,一支花枝猛地卷起曹深,将他丢到禁地的洞窟之外,“記住,蟾蜍月滿,唐客東來,攬鏡映月,我自歸還。”

任朽生不是人,卻像人一樣會死。藥遮羅認識到這個事實,已是他斷絕聲息很久之後。

藥遮羅行屍走肉似的從樹幹上走下來,蹲在他身邊,三番兩次伸出手,都在将要觸碰他時縮回。

“你們都以為,我沒有心……”藥遮羅自言自語道,“就連那兩個小玩意,都有雕出來的心髒……”

他垂下頭,抱起任朽生的遺骸,突然放聲大笑:“曹深!曹深!我還想要你的那顆心!你等着我,我馬上就有心了,你會看着我罷,任朽生?”

驀地,禁地中昏暗的景象揉成一團,天旋地轉。李天王頭昏腦漲地閉上眼,再睜開眼,目中就是燒焦的樹木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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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我好像做了個夢似的?”李天王出了口氣,“我好像是風,無法思考,只能看着他們的悲劇重演。”

一旁的曹空花也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愣愣地坐在地上。唯有李聲聞垂下頭,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那些斷裂的樹紋。

“喂,怎麽了?”

“我認識那個唐宮方士,玉京十二樓樓主,韋雲臺韋天師……”李聲聞回答道,“他為什麽會到這裏來,還帶了一把——射日弓?”

他邊說邊伸手從樹樁裏拔出一根突出的樹枝。

李天王怔了怔:“這就是射日弓?比別的樹枝更像焦炭!”

“昔年大羿射日,射日弓與射落的九只金烏皆不知去向,沒想到這把弓竟然在今日現身。空花郎君,我可以拿走這把弓麽?”

曹空花恍然道:“使君想要什麽,盡管拿去。”

李天王不以為然:“他們說是射日弓,這就是射日弓?那我還說我就是真龍之祖呢!”

李聲聞但笑不語,将射日弓收入書箱之內。

曹空花踟躇道:“使君能否帶我回長安?您認識那位韋天師?”

“郎君想為蘇都匿識複仇?”李聲聞嘆了口氣,“即使沒有韋雲臺獻弓,一旦有其他契機,藥遮羅也會反撲——從祭司将他斷為兩截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不明白的是,祭司為何将其禁锢,卻不殺他?他若無害,為何仍要将其關押?”

“那我的城池、我的子民、曹深和水月,就都白白死去了麽?”

“曹深是死了沒錯,但蘇都匿識數許多居民只是受反魂樹生死之氣倒轉所控,陷入假死之态。一旦他們醒過來,就要面對蘇都匿識城水土幹涸之苦,要決定是留在這裏等死還是倉促遷徙。到時,他們最需要的是什麽?”

曹空花咽了口口水:“一個能帶他們遷往東曹的城主?”

李聲聞解頤一笑:“不錯,要做行宮裏的摩诃羅曹空花,還是蘇都匿識城主曹空花,你應該好好斟酌一下。”

曹空花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臂彎,傻笑了一聲:“使君說得對,我還要替曹深和祭司,陪他一起看着蘇都匿識呢。”

在微不可聞的風聲中,李聲聞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我知道了,多謝。”

“什麽?”曹空花問道。

“任郎君說,這顆種子,他送我了。”

聽到這句話,曹空花并未提出異議,仿佛已不把昔日蘇都匿識城的至寶放在眼中,他微微欠身,行了一個胡禮:“我要去迎接蘇醒的居民們,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二位一起走了。若有什麽需要取用的,請兩位使君自便。”

李聲聞對他略微颔首,愉快地說:“祭司贈予我一份大禮,我無以回報,唯有對郎君的一點心意。”他長袖一拂,抖出一架不過半臂長的素面屏風,“這扇屏風落地即長,郎君只要站在其左右,在世人眼中便是凡人少年高矮,不會露出破綻。”

李天王眼尖嘴快,脫口而出:“這不是你拿雲裁的那扇屏風麽?”

李聲聞笑道:“正是,雲霧變幻莫測,正适合施用幻術。先前能在婚宴上騙過藥遮羅,也多虧此處有輕雲蔽月,供我裁用。”

曹空花用空着的手接過屏風,深深彎下腰去:“多謝使君,日後若能重逢,曹空花必為使君驅使。”

李聲聞像沒聽到這句話似的,理了理衣襟,漫不經心地發問:“郎君知曉真正夜叉骸所在的方向麽?臨走之前,我還想拜訪他一次。”

曹空花在繁雜的石林狹路中指了一條給他:“水月說過,順着這裏一直往前走,會看到一片生長在地底的綠樹,夜叉骸就在綠洲中心,河水源頭。不過……”

“我都要離開了,還沒親眼看過蘇都匿識的聖物的樣子呢,真可惜啊。”他悻悻垂下手,向後退了一步。李聲聞走進石縫的同時,他也轉過身飛速地跑向相反的方向,那裏有陌生又熟悉的曹深的子民在等他。

“就讓他這麽走了?石林的路錯綜複雜,沒有他帶着我們能走到麽?”李天王回頭瞟了他的背影一眼,輕聲問道。

“無妨,曹空花也未曾親眼見過,帶上他并無益處。”

“那萬一我們在這迷路了怎麽辦?”

李聲聞側過頭看着他:“如果我們迷路走不出去,你要怎麽辦?”

“那就幹脆炸了這片石頭!”李天王眼都不眨,立刻回答。

“所以只要有你,我就不擔心走不出去。”李聲聞笑道。

“……說得對!有我你哪不能去?!一會我們把蘇都匿識的地下密道全走一遍!”

石林岔路狹窄潮濕,且越往深處走骨蛇越少,漸漸不再有夜明珠的微光。李聲聞只好點亮羲和火,左手高舉,右手扶牆,舉步維艱地行進着。羲和火很暖,李天王随着他的步子搖晃着,不多一會就在熏暖的火光裏睡着了。

似夢似醒間,他不由得疑惑起來,不吃不喝的化生童子,也是需要睡眠的麽?可惜這個問題還沒得出結論,他就被李聲聞叫醒了。

睜開惺忪粘膩的睡眼,他漫無目的的目光落在前方的一片綠意,登時吓出一身冷汗,那點瞌睡也飛到千裏之外去了。

面前是成片的樹林,碧如頗梨瑟瑟,密如天河挂于樹梢。這裏沒有風,樹葉卻自己湧動着,露出樹冠中一張張粉面含羞的美人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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