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職培訓(二)
相信個屁。
林機玄冷冷一笑,從床上站了起來,推着孫蒙出屋:“出去等我一會兒。”
孫蒙被他這一連番的舉動弄得摸不着頭腦,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林機玄推出門口,手裏抱着剛打開蓋的粥,呲呲冒着熱氣。他疑惑地嘀咕着:“怎麽回事啊?”
頸後還有些莫名其妙的痛感,孫蒙摸了摸,屁痕跡沒有,客廳有一面落地鏡,他站在鏡子前,把衣領拉開,擰着身子去瞧,修長緊致的脖子上皮膚白皙完整,看不出任何傷痕。
右眼又跳出來刺痛的感覺,孫蒙捂了下眼,眼角沁出點生理性眼淚,他揉了揉眼,說:“是不是沾上什麽奇怪的寄生蟲了……不過最近身體好像是有點不太行,抽空去醫院看看好了。”
攀爬在他頭上的小鬼咯咯咯地笑出聲,肚皮一敞,直接在孫蒙背後躺下了,一雙幽綠的眼卻沒離開那扇被林機玄緊閉的房門,頭一回生出了惴惴不安的感覺,煩躁地又扯了一把孫蒙的頭發。
“邪乎了。”孫蒙不禁嘀咕。
林機玄把手機丢在桌面,蹲下身從床底撈出來一個鐵盒子,那鐵盒子方方正正,約莫只有十厘米見方,是個老式的月餅盒。
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一副被封印了八百年的樣子。
林機玄眼眸沉着,壓着掙紮,手指尖在盒蓋邊緣頻繁點着,盯着鐵盒子看了好半晌,終于不耐煩地抓過床頭的紙巾,扯了幾張胡亂把盒子表面的灰抹去。
彌漫的煙塵中,他咬着後槽牙,一臉深仇大恨地把鐵盒子打開。
裏頭是一本泛黃的紙皮書,邊緣被蠹蟲啃噬得不成樣子,這年代,紙都少見,別說是書,可見這書有些年頭了。
這書封面是青灰色的,沒什麽複雜的裝幀,只豎着劈開一道白色的長線,長線隔開一左一右兩塊區域。左邊占了書面三分之二的地界,印着凹進去的陰文,全是小篆,微弱的光映出“道始虛無,化育于有,無所不在,無所不有”;右邊幾個朱砂描出來的書名倒是歷久彌新,色澤十分鮮豔,上書《自然經》三個大字。
這玩意要是上交給國家,一準是個保護文物,林機玄卻萬分嫌棄,手指墊着紙巾,看都不看就将書丢在一旁。
他要拿的是墊在書屁股底下的一沓黃紙。
說是一沓不過寥寥三五張,被氧化得厲害,紙張表面發皴,還帶着股令人鼻頭發癢的黴味,林機玄從中挑出一張勉強還能看的,鋪開在地,又取出月餅盒子裏的一支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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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毛筆顯然是躺了好些年份,骨頭都躺軟了,筆杆略微彎折,筆尖的狼毫不成樣子地松垮着,還有一撮倔強地鶴立雞群,劈了出去,不屑于其他毫毛并列為伍。
最後被他取出來的則是一小盒子墨汁,林機玄剛打開蓋子就聞到一股清香的墨水味道,這麽多年不用,墨水仍舊烏紅不透光,沉沉的一小潭——這墨汁可能是整個盒子裏最貴重的東西。但他十分讨厭這個味道,掩着鼻子,眉頭緊擰,嫌棄地把毛筆尖在墨水盒裏一撇。
分叉的狼毫上染了墨汁,在燈光下透着淡淡的紅色。
林機玄把手機拿下來,放在一旁,對照着鎖屏上的符咒樣子剛想落筆,鎖屏上的符咒卻發生變化,一筆一筆勾畫出符咒的輪廓,跟小學生字帖一樣,仿佛要手把手地教林機玄怎麽畫這個符咒。
林機玄:“……”
筆尖一筆畫岔了,林機玄把符紙揉成團,抛在一旁。
“你畫得不對。”
被手機裏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得筆尖一頓,林機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又把符紙揉爛了,扔。
“再扔就沒符紙了。”
“閉嘴。”管他是什麽,這玩意再開口蹦出一個字,他當場拆了。
手機嗡地震動了下以表達自己的妥協,随後便悄無聲息,林機玄沉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神思入定,飄忽淩雲,所見所想一片空濛,卻仿佛是大世界。
耳邊響起熟悉的嗓音。
——天罡結煞,取煞入令,無罡無煞不成符。
那老東西煙抽多了,嗓子裏頭像是卡着化不開的痰,說話時磨着喉嚨口,沙啞又難聽,但每回回憶起來,都像是一盒開封許久的鲱魚罐頭,味道清晰得怎麽趕都趕不走,還要一路追到你的夢裏,煩不勝煩。
和着這道從小到大纏繞在耳邊的聲音,林機玄筆走龍蛇,很快便寫出了一手漂亮的小楷。
天罡煞畢,符成。
林機玄掃了一眼自己畫好的符紙,毫不猶豫地走出房門。
“呦,”孫蒙正在喝他的那份粥,仰起頭笑着問,“身體好點了?”
林機玄目光掃過他,落在他背後的小鬼身上,從林機玄推開房門起,那小鬼就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一見到他看向自己,立馬龇牙咧嘴,嗷嗷叫着死命拉扯孫蒙的頭發。
“哎呦。”孫蒙一口粥沒咽下去,被這麽一下弄得差點噴出來,含糊着說,“難不成我身上有跳蚤?”
他說着伸手去撓胳膊,正是盛夏,天氣熱得很,孫蒙短袖卷到肩膀上,屬于青年人的結實胳膊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痕,一道又一道,有新有舊,舊的不見愈合,新的仍在淌血。
林機玄眯了眼睛,跨前一步,那小鬼喉嚨裏漫出警告的吼聲,林機玄再動一步,小鬼立馬在孫蒙眼裏狠狠地紮了一下。
“卧槽!”孫蒙一聲慘叫,捂了眼睛,身體弓得像是只煮熟了蝦仁。
林機玄趁孫蒙捂了眼睛看不着情況,搶前一步,将符紙往小鬼腦門一貼,口中飛快念誦咒文——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吾敕此符,普掃不祥!”
青年嗓音幹淨,聲音落下的一刻,符咒變成一團火燒着了小鬼,在心不甘情不願下,小鬼嚎叫着變成一團飛灰。
孫蒙似乎察覺到什麽,“啪”地一下打在後頸,摸了滿指頭灰,他愣了一下,拼命拍打脖子:“你在我衣領裏倒什麽了嗎?怎麽一手的灰?還有你剛才念的啥?什麽哼哼哈嘿的?”
“拍死了一只蟲子,剛才在床底下找東西,手上沾了點千年老灰。”林機玄沖他亮了下自己的掌心,手指尖還有點灰黑,他進廚房把手洗了,出來後坐在孫蒙對面,把自己那碗粥拉到面前,取出勺子,“給我加糖了嗎?”
“加了,知道你嫌棄白粥沒味,我還叫了點鹹菜。”孫蒙一向粗神經,又知道林機玄是個不怎麽會開玩笑的人,也就把這奇怪事翻了頁。他看着掌心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惡心地跟在林機玄後面也去把手洗了。
出來後,孫蒙看見林機玄坐在那兒喝粥,安靜的模樣讓他想起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林機玄剛進大學,太陽毒辣,把他整個人曬得像是個霜打的茄子,有口氣沒口氣地拖沓着腳步走進教室。
他皮相好,一進來就招惹了滿教室的目光,周圍人都在看他,議論紛紛,孫蒙慣于“左右逢源”,早就跟周圍同學混熟了,可林機玄一進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全被搶走了,有人提醒他看前面,他一擡眼就看到了林機玄。
少年剛放下書包,汗水從側臉淌下來,沒入白皙修長的脖頸,側臉看過去精致又冷淡,引得人忍不住往他身上瞧。
人真漂亮。
這是第一印象。
但看着不太好相處。
這是第二印象。
再多看兩眼覺着他像是藏着很多秘密似的,勾得人心裏發癢。
再往後,他發揮自己熱臉貼冷屁股的特長,跟林機玄混成了朋友,知道這人外冷內熱,其實是個心地比誰都善良的人。
臉皮子還薄。
“身體好點了?”孫蒙笑着坐在他旁邊,不知道為什麽,身體輕松了好多,他低頭三口兩口就把粥喝了個精光,雙眼放光,“這粥放了什麽?太好吃了吧!”
林機玄看他皮膚上的傷痕還沒消失,許是經年累月堆積下來的陰氣滲透進了腠理。手機震動了下,孫蒙好奇地問:“誰啊?”
林機玄瞟了一眼手機屏幕,解鎖上陰魂不散的符咒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行紅字伴随着五顏六色的煙花——“此鬼名叫哀鬼,專挑陽氣弱的人附身,吸取對方生命,恭喜你消滅哀鬼,成功完成第一個新手引導任務!”
看到“第一個”這仨字,林機玄感覺這鬼游戲後續肯定沒完沒了,咬牙切齒地把手機屏幕倒扣過去。
孫蒙:“……”
他手機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孫蒙劃拉着手機屏幕,說:“鄭軒這孫子發的是什麽玩意?啥意思啊?”
把屏幕亮給林機玄看,上頭是林機玄的照片,他在圖書館的珍本室裏借了一本書,正在找管理員登記,随後一張照片是上面那張照片的放大版,把林機玄借的書給放大了幾十倍。
《三命通會》
随後接二連三幾張照片發了過來,都是林機玄在圖書館借書。
借來的幾本書依次是《鬼谷子》、《滴天髓》、《葬經》和《大六壬》。
末了又收到一條鄭軒的信息:“什麽年代了,還研究這個,笑得我臉都歪了。你說要是讓學校知道林機玄這人正經課不上,天天鼓搗這些邪門歪道會不會一副手铐給你抓警局裏喝茶?神棍可真該死全家。”
林機玄的臉色沉了下去。
“這些都是什麽書?”孫蒙專業課都學不好,這些被當成“一笑而過”的典籍更是不可能去研究,他收回手機想查查,卻被林機玄按住手。
“約球是吧?”林機玄說,“明晚幾點?”
“你要戰?”孫蒙眼睛亮出一蔟戰火,随後很快熄滅,“不行,你最近身體不好。”
林機玄沒說話,眼神淡淡地看了孫蒙一眼,這一眼叫孫蒙頭皮發麻,感覺每根頭發絲兒都立起來了,他立馬識相地點頭:“安排!”
等孫蒙痛快走了,林機玄把手機打開一看,手機裏原本的應用程序都回來了,但之前那個陰陽魚的軟件仍在。
他長按想删除卻删除不了,之前畫符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林機玄,我就知道你是相信鬼神的,我很久沒有見到威力這麽強大的除祟符了。”
林機玄一聽他說話就腦殼疼,把聲音調到靜音。
“《鬼谷子》、《滴天髓》、《葬經》我也愛看,但對這一代的你們來說太過晦澀,我可以為你排憂解惑。”
關機,聲音仍是從通話口傳出來,如長江之水,浩瀚不絕,奔流不息……
“大小六壬我是能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會傾囊相授。”
拆電池。
“不過我比較喜歡龜甲蔔筮,龜甲上彙聚的最原始的崇拜與信仰,那個時代的先民啊……”
林機玄面無表情地拉開陽臺的門,将手機遠遠地抛了出去,直到看到手機摔了個粉碎才滿意地挑起唇角,轉頭回房。
電視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之前階梯教室裏的娃娃臉映在屏幕上,笑着看林機玄。
“這是你無法擺脫的宿命,
“你就不想知道你爺爺究竟為什麽抛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