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職培訓(一)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道德經》老子

夏日的午後,蟬鳴聲随着熱浪一滾滾翻騰,A大的階梯教室裏,明晃晃劃開了陣營,坐在最前面的是勤勉上進恨不得長了三頭六臂八對眼睛,中間是湊合還能聽聽課,坐在後面幾排的,吃喝聊睡玩,五毒俱全。

“別扯淡了,什麽金龍飛升?誰還信這些牛鬼蛇神?”

“不過說起來挺奇怪的,一個人說撞見鬼了不算什麽,可一家人呢?一城市的人呢?”

“什麽見鬼,人家那說是見到了一條飛升的金龍,金龍!”

“哎呦喂你快別笑死我了,還真信啊?”

幾個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青年咬着筆頭竊竊私語,放在一旁的平板電腦上映出一則新聞,大抵是說沿海某城市居民宣稱看到了一條白日飛升的金龍,媒體鼓勵市民擦亮眼睛,相信科學,不要以訛傳訛。

這年頭,宇宙膨脹論都被證實了,生命的起源與來歷被探究得一清二楚,早在百年前,信仰全面崩塌,妖魔鬼怪這玩意吓唬小孩都不好使。但凡有提起來的說信的,十有八九被當做神經病處理,江湖神棍逮一個坐牢一個。

這幾個年輕大學生也是閑着沒事幹才會聊起這個,還頗得興致。

“你們說,鬼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如果人死了,皮肉被自然腐殖分解,那意識呢?大腦裏存儲的意識不是有電波流的說法?”

“你要真想了解的話,建議去選修一下陳老師的中華文化史,別說還挺有意思的,鬼啊怪啊,也就舊社會思想不開化,知識儲備落後的時候能拿出來娛樂娛樂大衆。”

“那麽冷門的課……別選,我去聽過一堂,十分鐘人就走了一大半,說什麽魑魅魍魉,魁魃精魈,就是能幫你多認識一下卵用沒有的生僻字,都是假的,誰信誰傻逼。”

“我就是推薦一個課,你罵誰傻逼?”

“我也沒說你傻逼啊,我說那課傻逼,鬼怪都是假的,不是傻逼是什麽?!”

“假的還吵?”最後一排傳來一個年輕人沉悶的嗓音,他擡起頭,腦門被胳膊印出一團紅,眉眼皺着,帶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氣,但架不住模樣好看,皮膚白淨,兇都兇得叫人眼前一亮。

周遭幾個眉飛色舞的人立馬正了顏色,轉過頭安靜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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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臺最前方,全息影像生成的愛因斯坦正在講量子論,前排同學眼冒精光,奮筆疾書。林機玄的視線越過這位偉大的科學家,直直落到挂在牆壁上的時鐘,比起解決光電效應,他明顯更關心為什麽睡了一覺時間才過去十分鐘。

他轉頭看向窗外,中庭裏的古洋槐不知道飼養着多少只閑出屁的蟬,把一個适合睡覺的大中午硬生生地吵出了兵荒馬亂的架勢。

枯燥的日子一複一日,就好像浮在半空中翻滾的熱浪,永遠也沒有盡頭似的。

枯燥,且沒勁。

打了個哈欠正要趴下去繼續睡,卻被坐在一旁的人拉扯了下袖口。

他垂眸去看,那人怯生生地問自己:“同學,你知道鬼嗎?”

林機玄:“?”

這同學長着一張娃娃臉,看模樣不像是正經考進來的大學生,倒像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跑來旁聽他們這種枯燥乏味的專業課的高中生。

他見林機玄不搭理自己,又大了點聲音問:“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

林機玄懶得搭理把書擺成枕頭狀,胳膊肘一墊,腦袋倒了上去,含含糊糊地說:“相信,我就是個困死鬼。”

一覺睡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下課鈴吵醒的,林機玄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湊在眼前的臉,那人讨嫌地眨了眨眼,剛想開口就被林機玄一巴掌摁在臉上往後推開一臂遠。

“幹什麽幹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孫蒙想掰開林機玄的胳膊,但奈何一動不動,這小子看着弱不禁風的,手勁怎麽還是那麽大?

林機玄不耐煩地問:“又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隔壁計軟院(計算機與軟件學院)的約我們明晚來場友誼賽,”他湊過來,聲音壓低了,“他們班班長你還記得嗎?鄭軒,說你搶了他女朋友,要找你算賬,這戰帖能不應嗎?”

“搶他女朋友?”林機玄嗤笑一聲,眉眼一彎,便露出人畜無害的假象,孫蒙直覺着自己被他這“溫柔可親”的笑容閃瞎了眼,下一秒就聽這人又冷又傲地說,“他配嗎?”

“同學,那你說,這世界上有妖怪嗎?”

旁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林機玄看都不看就知道是那個娃娃臉同學,這都下課了,滿教室的人都走光了,還不走,就等着問他這種問題啊?腦子真被門夾了?跑愛因斯坦的課上問這種問題?

林機玄沒應聲,孫蒙又問:“去不去?給個準話,去的話我就把主力全叫上,踢他個人仰馬翻,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同學,那你覺着有魔嗎?魔和妖和鬼都不一樣,魔由心生。”

林機玄:“滾蛋。”

“咋了?”孫蒙瞧見他臉色不對,關切地問。

“還有山精,鬼魅,旱魃……”

娃娃臉的聲音在耳邊鬧個不停,簡直比上課鈴還煩人,林機玄橫過去一眼,那人怯生生地看着自己,但瞳孔深處清澈明亮,混不似害怕的樣子。

林機玄在校內算是個名人,以統考第一的成績考進學校,按理說,校內專業随便挑,但他卻放着A大最有名的建築專業不選,挑了一個最理論,最底層,更是出了名的難就業的理論物理專業。

這專業的學生多是些标準的學究,抱着書本死啃的占了大多數,因為畢業後很大出路就是各地區各方向的研究所,所以比起其他專業多了些刻板、嚴謹的學術風。可林機玄不一樣,這人是個混不吝,平素上課睡覺打盹,不拿正眼瞧人是家常便飯,身上還帶着一股子煞氣,饒是臉好看,也沒多少人敢招惹他,但凡被他這麽冷冷淡淡地一瞪,立馬識趣地溜了。

可那娃娃臉沒有,還敢站在旁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同學,你是相信這些的吧?”

“去不去嘛!”孫蒙跟這娃娃臉幾乎開的口,兩人聲音疊在一起,好比120分貝的噪音,近來睡得不好,林機玄腦子裏的弦“嘣”的一下斷了:“能閉嘴嗎?!”

孫蒙一怔,頭一回見林機玄這樣,擔心地問:“兄弟你沒事吧?怎麽突然……”

林機玄按着太陽穴,說:“你非得跟一旁這娃娃臉搶話?”

“娃娃臉?”孫蒙更怔了,“哪來的娃娃臉?”

林機玄:“……”他偏頭一看,人沒了。

“什麽娃娃臉?你別吓我……你該不會是腦子睡出什麽毛病了吧?”孫蒙伸手在林機玄面前晃了晃,林機玄把他手拍開,說,“明晚沒空,不去,我要回去睡覺。”

“還睡啊?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林機玄走路一搖晃,吓得孫蒙趕緊上去攙住他。

“真沒事?”

“沒事。”

“不行,我得送你回去,”孫蒙說,“等我叫輛車。”

結果沒想到,在出租車上林機玄就迷迷瞪瞪睡着了,隔着朦胧的煙,他夢見了很多事情,耳邊一直響着富有節奏的清脆鈴聲,黃銅色的道鈴不住晃蕩——在夢的結尾,那個穿白襯衫的娃娃臉站在他面前。

——他們都不信。

——沒有人願意相信。

——但是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相信的。

在聲音消失的最後一刻,林機玄睜開了眼,孫蒙坐在床邊,說:“有點低燒,問題不大,我外賣叫了點粥,你先喝了再說,要是不行就去醫院。”

話音未落,門鈴響了起來,孫蒙笑道:“你醒得正好,我去拿外賣。”

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林機玄拿過來一看,手機像是被格式化了,只剩下一個應用圖标擺在正中央。

他皺着眉頭點開,水墨蕩開,一黑一白兩條游魚分別從屏幕上下兩方游蕩過來,扭曲盤繞在一起,最終盤成了一個陰陽魚的圖案。

随後,陰陽魚随水墨散去,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墨筆繪成的字跡——

“你相信這世間有鬼神嗎?”

老子相信科學,有病。

林機玄沉着臉把屏幕按滅,手機卻震動了一下,鎖屏上跳出兩行紅字。

“入職培訓任務一:學習基礎咒語【除祟咒】”

強制任務,不可拒絕。”

下一秒,屏幕文字刷新——

“任務內容:你的好友孫蒙不經意間沖撞了哀鬼,身體正在逐漸變差,再放任下去,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生命垂危,有一道除祟咒可幫他破除邪祟。”

屏幕文字再次刷新——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吾敕此符,普掃不祥。”

随之而來的則是鎖屏屏保變成了一張符咒,黃底紅字,勾畫縱橫,契合陰陽之道,勾連陰陽之氣。

這符咒和口訣像是黏在了手機屏幕上,任由林機玄怎麽鎖屏解鎖都抹不掉。

“……?”

“來了來了。”孫蒙推門進來,手裏拎着兩袋外賣,林機玄将手機塞進被子,再擡頭一看,頓時驚了一跳。

什麽鬼玩意?

孫蒙背後趴着個長着一口獠牙的小鬼,那小鬼身量不高,約有半米,下半身幾乎完全陷入了孫蒙身體,一雙爪子又尖又長,在孫蒙額頭抓出三道血痕。

“嘶……”孫蒙倒吸一口涼氣,擡手摸了摸額頭,卻什麽都沒摸到,納悶道,“最近皮膚莫名其妙會突然有種刺痛感,但也沒見有啥問題,真是奇了怪了。”

他撇撇嘴,沒管那些,拖了張椅子坐在林機玄床邊:“來,把粥喝了。”

林機玄陰沉着臉看那小鬼,小鬼将下巴抵在孫蒙腦袋上,沖林機玄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林機玄眉頭一挑,那小鬼露了怯,身體一滑,從孫蒙肩頭倒挂在他背後。

“轉過去。”林機玄冷着臉說。

“啊?”孫蒙正在把粥拿出來,一聽這話愣了一下,扭過身子去看自己背後,什麽都沒有,“怎麽了?我背上沾什麽東西了?”

那小鬼躲着林機玄的視線,往孫蒙側邊滑。

林機玄從床上爬起來,按住孫蒙的肩膀,在他背後一抓,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從小鬼身體裏穿透過去,小鬼頓時露出陰恻恻的笑,亮出爪子在孫蒙脖子上刮出幾道極深的血痕。

“痛痛痛!”孫蒙捂住脖子,跟彈簧似的彈了起來,瞪着林機玄,“你屬貓的啊?怎麽突然撓我?”

林機玄:“……”

不是幻覺,也不是全息影像。

該死的手機突然又震動了一下,林機玄低頭一看。

血紅的字跡出現在屏幕上——

“本任務為入職培訓任務,不可拒絕,請依照符箓教程畫出這道符,消滅哀鬼!

“任務提示:你有一些陳年舊物可以拿來利用。

“相信你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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