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皮骨傘(三)
這一聲讓林機玄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從背包裏取出一張畫好的符紙夾在指間,一步步往樓上走。
等走得近了才發現,在縫隙裏看到的綢緞一樣的血流其實是夏冉手持的那把紅紙傘,而夏冉不知道為什麽昏倒在家門口,林機玄上前查看她的情況,發現她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一樣。
他把夏冉扶正,讓她背靠在門板上,打完120之後,拿起夏冉的油紙傘仔細查看。
這把油紙傘做工非常精致,傘面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張完整的皮面崩出來的,只有在靠近燈光的時候才能看到微小的紋路,而傘柄柔韌結實,表面光滑,不知道塗了什麽油料,質地細膩,摸起來滑不留手。
“這麽完整的皮面……”他臉色沉着,很是難看,古人剝皮為了讓皮面完整,會先在頭部割開一道口子,從口子裏灌入水銀,最後可得一張完整的皮,被剝皮後的血肉甚至能在一瞬間保持完整,不啻于一種酷刑。從這張皮面的完整度猜測,當初就是用這種水銀灌頂的方法取皮的。
還有這傘骨,打磨得如此光滑,肯定也經過無數道精細工序。
真是瘆得慌。
還有剛才莫名其妙響起的那句“你來了,郎君”,讓林機玄不由想深入知道,這把油紙傘到底發生過什麽。
120很快來了,急救給夏冉做了個臨時檢查,貧血得厲害,林機玄跟着救護車一起去醫院,幫夏冉做了個住院觀察的手續後,就在一旁等着夏冉清醒。
他一路都在研究這把油紙傘,甚至生出了拆了查查看的想法,但這法子太過冒險,被他按下了,反正派給他的單子只是讓他查明油紙傘是怎麽來的。
他上網查了下油紙傘的常規制作流程,只能找到號竹、骨架、貼紙、繪花、上熟桐油幾個常規步驟,甚至挑了個視頻看,也沒看出什麽大門道。
林機玄揉了揉發脹的眼,确認了下夏冉的狀态後,出門上廁所,剛出門就迎面撞上了孫蒙。
“小玄哥?”
“你怎麽在這兒?”
兩人都很意外,孫蒙說:“徐露突然身體不舒服,我帶她來挂個急診。你呢?”
“我鄰居昏倒了,今晚要住院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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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男的女的,漂亮嗎?”
“精蟲上腦啊你?”
“我這不是血氣方剛的正常青年的正常表現嗎?要人人都像你性冷淡,誰還為祖國發展增添新丁?”
“別貧了,徐露在哪兒,我去看看。”
“那邊,我帶你去。”
孫蒙一直在聊晚上聯誼的事,暗示徐露對林機玄有想法,直到看到徐露身邊站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才把聲音收住。
徐露看到林機玄很是意外,眸底還有壓不住的狂喜,她整理了下情緒,紅着臉腼腆地介紹:“這是我爸,爸,這是我同學,孫蒙和林機玄。”
“叔叔好。”兩人禮貌地問了個好。
徐露相貌出衆,在醫院紮堆的人群裏一眼就能挑出來,但她爸比她更出衆,這個男人太漂亮了,漂亮得像是個假人,皮膚又白又細膩,一點不像是這個年齡的男人該有的狀态。
孫蒙捅了捅林機玄,小聲說:“難怪徐露看不上我們,她爸長這麽好看,也就你還能一較高低,”
“滾。”林機玄壓低了聲音罵了一句,可不知道怎麽回事腦海裏響起賀洞淵那句“張口滾閉口滾”,瞬間像吃了口屎,郁悶地把嘴閉上。
“麻煩你們送露露來醫院了,”徐成秀攬着徐露的肩膀,目光落在林機玄臉上,那眼神看得林機玄很不舒服。短暫的沉默過後,他說,“她身體打小就虛,小同學,改天叔叔請你們吃飯。”
“不用,叔叔太客氣了。”孫蒙心大,沒覺着什麽異常,見他們要走,疑惑地問,“快排到號了,不看看情況嗎?”
“不了,我們請了家庭醫生,他比較了解露露的情況。”
“哦哦,好。”孫蒙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目送他們離開。
“這當爹的還挺關心女兒,”林機玄注意到孫蒙取號的時間,才過去不到15分鐘,徐露的爹就來把人接回去了。
“是挺關心的,看着感情也不錯,還能請得起私人醫生,果然家裏各種條件都得好才能養出來這麽優秀的女兒。”
“行了你,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林機玄嫌棄地說。
“哎呦,我這是血氣方剛的……”他話鋒一轉,“帶我去看看你那女鄰居?”
林機玄想都不想,直接拒絕:“gun……”一噎,媽的吃屎,改口,“不可能。”
怎麽總是想到那王八蛋!林機玄懷疑可能是自己的人生裏從來沒出現過這麽個人,陰魂不散。
把孫蒙趕走後,林機玄回病房一看,夏冉連帶着油紙傘都沒了,他愣了下,見病房沒有掙紮的樣子,心想自己這是招了只白眼狼。
結果,他一出醫院,就看到小巷裏飄過去一個紅色長裙的身影,她頭頂綻開一把深紅色的油紙傘,像是飽滿綻放的花,在夜裏格外顯眼。
林機玄快步跟了上去,想到夏冉的防備,在靠近一定距離後,腳步慢了下來。
兩人在小巷裏穿梭,影子被路燈拉拔得很長,夏冉腳步堅定,像是受到什麽號召,毫不猶豫地穿行在街巷裏,林機玄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兒,不遠不近地跟着,一直走了二十分鐘,夏冉才停下。
林機玄擡頭看了一眼夏冉的目的地,這是家老舊的戲劇院,因為時間太久了,正在政府規劃下拆遷,外圍牆壁已經被推平,還沒清理幹淨的瓦礫遮掩下,隐約能看到背後的戲臺。
他記得小時候還來這裏聽過一場戲,戲詞咿咿呀呀,唱盡了人生百态,那時候就傳言戲臺太老了要拆遷,風裏雨裏又挺過了這麽多年,見證了這麽多事情。
不及多想,他緊跟上夏冉的腳步。
戲院內地方不大,周邊能明顯看出為了城市建設而一再挪讓的圍牆,圈出來的戲臺、觀戲區再加後臺統共五十見方的大小,觀戲區尤其逼仄,若是坐了滿場,一準得肩膀擠着肩膀。
相比之下,正中間的戲臺倒是寬敞得很,左右垂着厚重的幕簾,戲臺上的布景凋零,看不出是什麽,大抵是小橋流水之類的常規場景。最讓林機玄覺着詭異的是,戲臺正中央放着一把椅子。
那椅子造型普通,是戲臺上常用的太師椅,但椅腿斷了一根,用磚石墊着,顯得一邊高一邊矮。
夏冉在觀戲區正中間坐下,還舉着那把油紙傘,安安靜靜,宛如一抹毫無自我意識的游魂。
林機玄選了個角落坐下,剛落座,戲臺上的椅子忽然動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仔細再看,墊在一腳的石塊滾了出去,椅子向後翻倒過去。
“轟”的一聲後,随之響起的還有那句熟悉的——
你來了呀,郎君。
簾幕一抖,随着樂聲響起,兩個影子踉踉跄跄地出現在舞臺中央。
林機玄屏住呼吸,空無一人的戲臺——
開幕了。
這場表演是場皮影戲,兩張皮面各自扮着花旦和小生,沒有支架撐着,懸空浮在舞臺上,搖搖晃晃,唱腔卻是人聲,雖有些荒腔走板,但字正腔圓,曲調旖旎。
林機玄看着看着,不由被戲目吸引了進去。
這戲跟傳統戲差不太多,講的是女兒閨怨的戲碼——大家閨秀意外愛上了寒門書生,可家裏卻給她定下了嫁給豪紳的婚事,兩人私定終身後相約私奔,還沒逃出城就被豪紳抓到。
故事雖老,皮影戲表演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但從兩人被抓起來開始,氣氛悄然變了。
戲臺上的影子挂上了面具,每一個面具都雕刻得十分抽象,乍一眼看過去,像是無數個鬼面懸空漂浮在暗沉沉的戲臺上。
接下來的劇情也讓林機玄大跌眼鏡。
豪紳嫉恨小姐和書生,對小姐家裏謊稱兩人墜崖而亡,把他們擄回家裏,藏在刑房。
他将小姐埋在土裏,頭部剖開一個口子,灌入水銀,等皮脫落以後,赤裸裸的肉體就從皮子脫離出去;同時,他将書生吊在架子上,足下擺了尖刀,先用鞭子抽得他血肉模糊,又用刀一片片剔下他的皮肉。
直到小姐受不了折磨,從皮子裏跳出來奔向書生時,被剔成白骨的書生恰恰斷了最後一口氣,而沒了皮的小姐身體像是一攤爛泥,被水銀腐蝕得幾乎不成樣子。
她撫摸着書生的白骨咽下最後一口氣。
戲臺上最後一幕,便是那位豪紳取了小姐的皮和書生的腿骨,找最好的造傘匠制成了這把油紙傘,傘面的皮子怎麽也上不去顏色,只能用人的鮮血。
到了這裏,全劇謝幕,太師椅忽然挺了回去,墊腳的石頭滾回原位,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
一片死寂。
原來這把油紙傘是這麽來的……林機玄目光又落在那把紅色油紙傘上,傘面張開,他看不到傘下夏冉的模樣,回想起一幕幕戲劇,寒毛悚然倒豎。
他不知道為什麽夏冉會帶他來這裏看這一幕戲,是在暗示他什麽嗎?仔細回想故事,紅色油紙傘的傘面上不去顏色,只能用人的鮮血,那夏冉用來塗傘面的顏料是什麽……?
……人血嗎?
林機玄正想到這裏,夏冉突然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傘面傾斜,她半邊身影沒在傘的陰影下,另外半邊暴露在月光中,回頭沖林機玄微微一笑。
這一笑讓林機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張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眼角眉捎,每一處五官都像極了她!
林機玄蹙緊眉頭,手中攥着驅魔符,另一手裏備着桃符,再不濟他還有替身傀儡,總歸不該鬥不過一把破傘,林機玄迎視她:“有話就說,不用擺出這幅鬼樣子。”
夏冉看着林機玄,笑得越發妖豔。
“小郎君,你模樣真俊俏,”她掩唇輕笑,說,“你聽了我的戲,也得演一出給我瞧瞧,這是這個陰戲臺的規矩,我瞧你面相喜歡得緊,特意提醒你——
“輪到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