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皮骨傘(五)
林機玄找了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點吃的給夏冉。夏冉又冷又餓,接過熱飯匆匆吃了起來,油紙傘躺在她身邊,靜靜的,仿佛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傘。
經過山鬼的洗禮,夏冉平靜了很多,自我意識也占據了主導地位,可仍是面無表情,一雙烏瞳黑得不透光。
“謝謝。”她吃完了,接過林機玄遞來的紙巾擦幹淨嘴,說,“可以開始我的故事了。”
有關油紙傘的故事和在戲臺上演出的一模一樣,夏冉直接從油紙傘制成以後講起。
小姐本來命格就迥異,是陰時陰刻所生的大陰之命,又因慘死,化為厲鬼,附着在油紙傘上,屠殺了豪紳滿門,被當時的天師發現後鎮壓在自己的墓裏。
而夏冉本姓徐,是徐露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一直被寄養在外。徐家祖上靠盜墓發家,損了不少陰德,偶然盜了那天師的墓,得了這把傘,經點撥把油紙傘作為法器鎮住家裏因常年盜墓累積的陰氣。
但這陰氣堵而不疏,常年鎮着總有爆發的時候,徐家又想了個損招,拿少女為引,通過這傘,把陰氣導到少女體內,每個導引陰氣的少女都活不過二十五歲——這便相當于拿出個祭品,完全是以暴止暴。
林機玄想,這事幹得不僅缺德,還缺心眼。
原本這缺德又缺心眼的事到民國年間就停了,林機玄見到的那張黑白照片上的小姐是徐家最後一個祭品,可後來徐家這一代又幹上缺德事,導致徐成秀生意屢屢失敗,身體也每況愈下,在絕望之際無意間翻出了老祖宗留下來的記載,半信半疑地把祖墳掘開,果然發現了這把油紙傘。
這傘被埋在墳包裏多年,顏色依舊鮮豔得出奇,且絲毫沒有被蟲蛀食的痕跡。他拿自己的私生女做了個實驗,生意一帆風順起來。
夏冉就是那個私生女。
“到我這一代,一個祭品已經滿足不了這個女鬼,”夏冉痛苦地說,“用我的鮮血澆灌她,她尚不滿足,她還要徐露跟我一塊承受詛咒,她想要讓徐家斷子絕孫,她根本庇佑不了徐家!”
林機玄看着她,眼神帶着洞悉一切的通透。
夏冉避開他的視線,捂住了臉:“我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她……”
林機玄冷冷一笑,正要開口時,舊手機在褲子口袋震動了下,他取出來一看,屏幕炸開璀璨煙花。
“恭喜完成本單訂單,任務大成功!獎勵五铢錢300枚,未知藍色法器盒X1,藍色招募券(使用必招募一位藍色打工天師)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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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不及查看道具,又跳出來一個新單:
“滴——恭喜你接到本日第一單,訂單名稱:夏小姐的心願。”
“任務描述:夏小姐化身厲鬼卻沒有被山鬼超度,是因為還有遺願,幫她完成遺願!注意:她心裏仍存有強烈恨意,請仔細找尋恨意的真正來源!
任務難度:兩星”
林機玄:“?”
完成厲鬼的遺願?
是他對天師這個職業有什麽誤解嗎?為什麽不是直接将夏小姐打得魂飛魄散,卻要幫她去完成什麽狗屁遺願,老子是特麽許願樹嗎?!
林機玄不知道這app腦子裏在想什麽,他瞥了一眼油紙傘,回想起剛才在戲劇院裏的場景,不由有點後悔沒跟夏小姐促膝長談,好好聊聊。
他越過夏冉将油紙傘拿了起來,卻被夏冉抓住手臂。
夏冉渾身緊繃,緊張地看着林機玄:“你做什麽?”
“你還想要活命的話,就把這傘給我,上面陰氣太重。”
夏冉咬着下唇:“我跟她已經分不開了。”
“分不開?”林機玄嗤笑,“是分不開還是你不想分開?”
夏冉:“……”
“害人終是害己,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面相有損,印堂發烏,氣運與陰傘勾結在一起,明顯是利用陰傘在徐露身上施加了詛咒——”他肯定地說,“你恨徐露。”
夏冉瞪了瞪眼,忽然絕望地哭嚎起來:“從小到大,爸爸從來不正眼瞧我,只因為我是私生女!他疼愛徐露,舍不得讓徐露吃一點苦!那我呢?憑什麽,憑什麽呀?他把我接回家裏,我以為是他願意認我了,他終于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兒了,結果不是,他是為了這把傘,虛情假意地撫摸着我的頭,告訴我他和愛徐露一樣愛我,卻讓我每日每夜供奉這把傘,這把傘面上塗的都是我的血呀!”
她看着林機玄,笑得面目猙獰:“所以我呀,和她做了交易,我所承受的痛苦,也讓徐露承受,這樣,爸爸才是對我們一視同仁呀!”
林機玄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裏沒有任何情緒,他将傘撐開舉在頭頂,便感覺有什麽東西攀附在背後,陰冷得如同被雨水浸透皮膚,滲入骨髓。
“小郎君~”夏小姐摟着林機玄的脖子,将臉頰貼了上去,“她真是可憐的小姑娘呢,你就冷眼看着,一點兒也不心疼嗎?”
“不心疼,”林機玄冷冷地說,“看着糟心,活人有活人的法理,死人有死人的規矩,這裏一個女人一個女鬼,一個在試圖挑戰法理的底線,一個無視規矩,跟塊狗皮膏藥似的怎麽超度都不肯走,夏小姐,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是這樣麽?”夏小姐咯咯咯地笑得歡快,她細長的指甲劃過林機玄的耳廓,“可我們怎麽着都跟小郎君沒關系呀。”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哦,除魔衛道,人人有責。”
“瞧你說的,我險些信以為真。”她笑得歡快,在夏冉那裏聽來卻只能聽到林機玄仿佛在說單口相聲,驚得她不住觳觫。
夏冉哭着低吼:“把傘還給我!”
“你現在放手還有幾年可活,非要玉石俱焚,你是蠢貨嗎?”
“我有剛才那人給我的珠子……我不會死的,這個珠子……”她從口袋裏摸出佛珠,卻見到佛珠通體發黑,毫無光澤,如同腐朽之物。
林機玄神色冷漠:“禪宗的修行珠只度向善之人,你內心惡根深紮,”他定定地看着夏冉,一字一頓——
“佛不願度你。”
夏冉一怔,絕望地癱坐在地。
林機玄沒再說什麽,撐着傘轉頭走了,夏小姐趴在他背上,回頭望了夏冉一眼,搖了搖頭。
林機玄到家後把傘往茶幾一放,去浴室洗了個澡,取出罐冰可樂喝了才覺着人間真實。
這一晚上過得太玄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會帶回來個《山鬼》和《往生咒》都超度不了的厲鬼。
他撐起油紙傘,打算先跟夏小姐好好談談。
“往事過去太久,我早就忘了呢。”夏小姐纏坐在林機玄腿上,兩臂勾住林機玄的脖子,一副放浪形骸之态,一點大家閨秀的儀态都沒有。
林機玄直接“啪”的一下把桃符丢在茶幾上,夏小姐瞥了一眼,臉色一變,不情願地從他身上退下來,笑着說:“何必這麽疏遠,小郎君。”
“夏小姐,按理說,你怨氣不散,死後化為厲鬼附着在這把油紙傘上,但被剔除皮肉拆骨做成傘骨的書生卻毫無怨念地入了輪回,你就不惦記他嗎?”
夏小姐不說話,端坐在沙發上,她垂着眉眼,淩亂的長發覆蓋在幾近虛無的身體上:“小郎君,你管得未免多了。”
她化入傘中,再也不肯露面。
鬧脾氣了這是?
林機玄靠在沙發上,取出舊手機,查看上個任務給的獎勵道具。
未知的藍色法器盒是老朋友了,他放在一邊先看另一個藍色契約書。
“可随機召喚一只藍色級別的天師?試試。”這東西應該和app裏可外派天師挂鈎,林機玄點開卷軸。
客廳驟然刮起狂風,燈光閃閃爍爍,随後整個房間都被血紅色包圍,時間仿佛靜止,林機玄聽到有腳步聲正從某個方向傳來。
“哪來的腳步聲?”他屏住呼吸,仔細分辨,最後聽出聲音來自背後,一股股陰風掃着他赤裸的皮膚,林機玄猛的轉身,身後是電視機屏幕,漆黑的屏幕忽然閃爍起雪花。
剎那間畫面轉變,一條幽深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漫長甬道上有人緩步走了過來,在他背後,幾座巍峨山峰依稀可見沒入雲端的山巅,最近處是一個巨大的拱門,高懸在拱門頂端的牌匾上寫着“酆都”二字。
那人從拱門中一腳踏出了電視機屏幕,半截身子探出屏幕外,擡頭看了林機玄一眼,眨了下眼:“咳,老板,搭把手。”
林機玄:“……?”
林機玄上前攙了一把,把人扶出來,他長身作了揖:“多謝。”那人一身藍布長褂,領口用銅錢系着三個盤扣,腰間挂着個銅令牌,上書“陰召”二字。
他左右掃視,目光落在沙發上放着的油紙傘,恍然大悟狀:“懂了。”
林機玄:“……你懂什麽了?”
“你不是為了把她抓回地府才召喚我的嗎?”
“我覺着你應該先做個自我介紹。”
“是了,對不住,鄙人錢蔭,乃民國十七年錢家第三十二代走陰人。”
說好的天師……怎麽來了個走陰人?不過,仔細想想,天師這一行本來就是三教九流兼容并包,跳大神的,算命的,拆字解卦的,喂符水的……走陰人是天師裏有真本事的。
所謂走陰是指溝通陰陽,身在陽間卻替陰間辦差,一般都挂着個冥府公職人員的頭銜,和一些鬼差有些許交情。可惜這樣的人陽壽不長,又有五弊三缺的限制,雖有神通卻常常不能顯出神通,一旦多洩露點,積累的陰德就會轉瞬為空,人也會因為洩露天機必犯五弊三缺,是個挺磨人的差事。
林機玄頭一回見到“活?”的走陰人,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幾眼,見他渾身上下毫不出衆,就連相貌都是丢人堆裏撈不出來的。
能有什麽本事?
林機玄劃開舊手機,點擊資料面板上的“可派遣天師”後跳轉到一個新的界面。
【可派遣天師】
【1號位置】:走陰人·錢蔭,錢氏第三十二代走陰人。錢氏累積十世陰德換來走陰一職,每百年必出一走陰人延續錢氏陰德,蔭蔽錢氏世代家宅安寧,子孫康健富貴。錢蔭其人,天賦異禀,出生時便開陰陽眼,為天生的走陰人,三歲開始行走于陰陽兩界,連續十年被評為酆都最佳走陰人,在職期間捉拿逃往陽間的厲鬼百餘位,填補陰陽路口八十餘個,協助鬼差追捕拒不投胎的鬼魂近千位。是酆都的勞動模範标兵。
特技:以理服人。
林機玄:“……?”
他擡頭看向錢蔭。
錢蔭沖他微微一笑。
……
神他媽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