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紅粉骷髅(五)

這個念頭挺讓人毛骨悚然的,自己的臉皮整天被人惦記着,想扒下來糊在別人臉上。林機玄不及細想,就聽賀洞淵褲子口袋響起了鈴聲。

是一段佛經。

聲音還開得很大,引得路過的人都往他們這兒瞟,這回真成了5A級景點了。

林機玄:“……”

賀洞淵大剌剌地接了電話:“喂?”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賀洞淵猛地站了起來:“我現在就過去。”

扣上電話,賀洞淵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林機玄,從這個角度,男人毫無瑕疵的面容一覽無餘,賀洞淵喉頭有股滋味在翻滾着,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想叫林機玄跟他一塊兒去,但又覺着這人到底是個外人,哪怕是被事件牽扯上了,也不該過多涉入。

大千世界,茫茫然的東西太多,人類按照固有步伐随着日升日落,穿梭走在一條周而複始的道路,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為不需要直面黑暗,不需要靠近那些未知的,隐匿在人性深處的東西。

好好活着,就是一種幸福。

他喉結滑動了下,頂着老板娘警告的目光将煙點上了,袅娜青煙間,賀洞淵沉默地看着林機玄,嘴角挑起了一個玩世不恭的弧度:“別想太多,徐露挑上你挺奇怪的,臉皮那麽厚,扒了造城牆嗎?”

林機玄:“?”

賀洞淵指尖夾着煙,猝不及防地在林機玄腦袋上輕拍了一下:“早點回去睡覺吧,小學弟。”

林機玄拍掉他的手,煙灰抖在手背上,沒有預料中的灼熱感。林機玄低頭看着那一片片細雪似的煙灰,遠比平常所見的樣子要纖細,像是流沙。

“這是我電話,”賀洞淵抽出一張便簽紙,在上面留下一串潇灑的數字,“有事可以聯系我,法律相關的也行,收費給你打個十折。”

林機玄:“……”

說完,賀洞淵沖他擺了擺手,單手抄進口袋,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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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機玄坐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腦海裏都是賀洞淵方才的樣子,他分明想說的不是這些,卻像是個避世的刺猬,笨拙地想要将他驅離開。

神經病。林機玄嘀咕了一句,又覺着不解氣,緊跟着又嘀咕了一句:傻X。

他盯着桌面上的電話號碼看了一會兒,抱着“先咨詢後欠費”的心态,将那張薄薄的紙片塞進口袋。

晚上,A大附近熱鬧得很,孫蒙逮着機會要林機玄請他吃夜宵,美名其曰補償下午晉級賽失敗的痛楚,兩個大男生坐在簡陋的蒼蠅館子裏,面前擺着幾盤沒什麽賣相但聞着賊香的小炒,被周圍熱火朝天、叽裏呱啦的吵鬧聲淹沒。

孫蒙開了瓶啤酒,喝得臉皮泛紅,這人慣有能把每一個平淡的日子過成“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樂觀心态,嘈嘈雜雜地跟周圍的聲音混在一起。

林機玄不喝酒,要了罐冰可樂,他腦子裏還是下午發生的事情,賀洞淵究竟去做什麽了,徐露父女又是怎麽回事,趁着孫蒙不注意,林機玄摸出舊手機看了一眼,沒什麽進一步的動靜。

但好歹現在有了大方向,順着這條線去查總會查到什麽蛛絲馬跡。

“卧槽,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事兒。”孫蒙乍一下驚呼,林機玄刮了他一刀子,還是很配合地問:“什麽事?”

“方欣欣是不是聯系你了?”

“嗯。”

“她知道你在問徐露的事情後主動跟我要了你的聯系方式,我想着多一個人給你提供消息沒壞處就給她了,她是不是跟徐露不太對盤?就女孩子間那檔子事。”

“不知道。”林機玄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假裝聞所未聞。

孫蒙湊得近了一點,盡管正常聲音說話都能被周圍的吵鬧聲淹沒,他仍然像是用防竊聽一般的氣勢壓低了聲音說:“但方欣欣跟徐露他爸關系還蠻好的。”

林機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傍晚從臺球吧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方欣欣上了徐露他爸的車,那天晚上在醫院看到過,我認得。她跟徐露不對盤,但卻上了她爸的豪車,這豈不是……”

話沒說完,孫蒙暧昧地沖林機玄眨了眨眼,用口型說了“小媽”,仿佛已經親眼目睹了一場倫理大戲,眼角眉梢都是演技。

林機玄蹙緊眉頭,問道:“幾點?”

“大概是六點多,就一個小時前。”孫蒙記得清楚,答得毫不猶豫。

如果沒跟方欣欣聊過,他有可能會相信這番說辭,但跟方欣欣聊過,這姑娘說話耿直強硬,從她濃妝掩蓋下的五官也能看出來是個不慣于屈服,極要面子的命,她家世好,成績亦不錯,哪怕再怎麽跟徐露不對盤,也不至于毀了自己的前途,去當徐露的小媽。

除非她是真的喜歡徐成秀,可下午聊起徐成秀時,方欣欣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意思。

那徐成秀找她做什麽?

正思忖着,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林機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叮——恭喜你接到本日第二單!此訂單為限時訂單,當前已有正在完成的訂單,是否接受該訂單?”

“訂單名稱:只剩一人。

訂單描述:他的身上積累了太多罪惡,當罪惡發酵到一定程序,會成為惡靈最美味的珍馐。距離惡靈覺醒只剩一人。

地址:西城區寧福路311號榮安小區6棟1001室

限時:3個小時

難度:三星(緊急訂單)”

這次訂單和之前不一樣,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緊急訂單,不受APP接單範圍的限制,直接将訂單完成地點明确地寫了出來。

林機玄毫不猶豫接下任務,背上書包對孫蒙說:“我有事,先走一步。”

“哎!怎麽了?”孫蒙直接懵了。

林機玄直接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打車前往任務地點。

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些堵,林機玄搜索了下有關這個小區的事情。

這個小區是今年年初才剛蓋好的新小區,環境不錯,剛開盤就賣出了大半。林機玄掃視了下官網上的圖,以金鎖玉關為準,盡是契合風水學的布局,藏風聚氣,得水為上。

這是塊皮相極好的風水寶地。

照理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風水也能克制一方鬼魂,像是這種九宮八卦要砂得砂要水得水的好地方,應該會生出一些通靈的守護神,庇佑一方生靈,抑阻惡靈滋生,怎麽會養出一個這麽厲害的鬼?

難道是有人在蓄意養鬼?

林機玄想到這裏,心裏咚咚直跳,要說之前接的幾個任務都是小打小鬧,這次卻是要動真格的了。

四十分鐘後,出租車才在車輛的洪流裏吭哧吭哧地擠出一方天地,憋屈了一路的發動機總算有了用武之地,然而沒開出兩條街又堵在路上。

司機是個急性子,一邊探腦袋一邊按喇叭,林機玄打開地圖看現在的位置離目的地不遠,就從APP背包裏取出那把人皮骨傘,跟司機借了一快破布裹上,插進書包裏,只留一個傘柄卡在拉鏈外頭,準備随時拿來防身用。

他跟司機打了招呼,從車上下去,快步向小區走去。

臨走到小區時,他忽然覺着這處風水和在官網上看的圖片完全不一樣,雖仍是四宮砂水的樣子,可卻有微妙的變化,林機玄一時琢磨不透。

他繼續往裏走,走沒多久,發現路被堵得死死的。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救護車和119将路攔死了,林機玄在路邊拉了個人問道:“發生什麽了?”

“哎呀,小姑娘想不開,要自殺啦。”那人指着約莫十層的位置,說,“你瞧,坐在窗臺上那個就是。”

怕刺激到人,消防車的大燈沒敢往上打,只在地上掃蕩出一片明晃晃的光明世界,救援的墊子鋪開老大一張,随時準備接住想不開的當事人。

光線太暗,林機玄眯眼看去,有個人坐在陽臺的欄杆上,雙腿蕩在外面,她穿着一身長裙,裙擺随着風在輕輕蕩漾。

他看不清楚那人是誰,對了下樓號和APP指給他的目的地一模一樣。

就在此刻,一道燈光忽然晃了上去,清楚地映照出那女孩的樣子——依然看不清臉,因為她臉上扣着一個寬大的口罩,聯合一副大墨鏡,把她整張臉都蓋住了。

林機玄瞧着眼熟又想不起來是誰,心裏有個懷疑的答案,視線在人群裏逡巡了一番,看到了正站在警察邊上面無表情的徐成秀。

蕩在欄杆上那人果然是徐露。

他又看向徐成秀,男人依然是那副精致冷淡的漂亮面孔,瞧不出一絲情緒,冷靜得不像話,自己女兒命懸一線都興不起他半分波瀾。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林機玄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只剩一人】倒數計時中,你還有:兩小時完成任務。

兩小時……

時間有點緊。

林機玄咬了咬後槽牙,他取出手機給賀洞淵發了定位和一條消息:“徐露有異常。”

倒計時迫在眉睫,他等了一會兒等不到賀洞淵的消息,便将手機收了起來,想辦法先查看一下情況。

人群擁堵,大多數人對陽春白雪興致缺缺,反倒是對吵架、打架和自殺這種充滿了人生的矛盾與沖突的事情興味盎然,足以供起茶餘飯後的牙祭。林機玄實在找不到擠進去的辦法,眼看時間又過去許久,他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徐叔叔!”

徐成秀聽到這聲音,轉頭看過來,一眼就看到人群後的林機玄,時間仿佛靜默了一瞬,他蹙了蹙眉,跟身邊的警察說了些什麽,警察趕緊排開人群,把林機玄帶了進來。徐成秀看着他,認認真真地打量着,比之前在醫院碰見那回還要認真,可眼神裏透着一股子讓林機玄渾身發冷的味道,不像是看人,像是在挑貨色。

他忽然伸手,向林機玄臉上摸去,林機玄反應極快地退後一步,沒讓徐成秀得逞。徐成秀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低笑,很快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又緊巴巴地繃在一起。他從警察手裏接過喇叭,喊道:“露露,你看,他來了。”

燈光轉瞬間打在林機玄的臉上,男人白淨的面容一覽無遺。

徐露聽了這話,垂眸望過來,隔得太遠,林機玄看不清她什麽表情,但他看到,徐露從欄杆上站了起來。

群衆以為她受了刺激,準備跳下來了,當即慌得手忙腳亂,然而,在一片慌亂的注視中,徐露翻過欄杆,走回家裏,燈光照過去,十樓的窗簾被拉上,房間內亮起了燈光。

徐露緩緩蹲了下來,她渾身顫抖地抱住雙腿,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摘掉口罩,露出一張幾乎腐爛得不成樣子的面容,然而就是這張面容上——

扯出了一個陰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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