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摩睺羅(六)

那團肉團像是有生命一樣,在幾乎看不清的夜裏詭異得蠕動着。

老太太吓得把手電筒都丢了,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沙啞的尖叫。那肉團發現了她的存在,向她一路滑行,快到腳邊的時候,一個東西從老太太的口袋裏掉了出來。

咚的一聲脆響,打破了寂靜的夜,那個陶制的摩睺羅沒有因此摔裂,反而在地面上滾了兩滾,滾到肉團身邊,如同攔住肉團的去路,靜靜地站在夜色裏。

漸漸的,肉團不再滾動,像是被曝光在烈日下的雪團,融化後癱在地上。

老太太一直待在原地沒動,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時至今日,也沒人能知道當時她在想些什麽。

這詭異的畫面能把人一輩子的認知全都撕裂,世界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他能理解老太太這震驚我全家的樣子。

可下一刻,老太太幹了一件震驚林機玄全家的事情——

她從口袋裏取出來一塊手帕,捧起了那團還未徹底化幹淨的肉團包在了手帕裏。她像是怕被人發現,抱着肉團快步往前走,身形隐匿在黑暗裏。林機玄想要跟上她,卻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識回頭一看,賀洞淵站在不遠處,問道:“幹什麽呢?站在樹叢裏給蚊子做慈善嗎?”

意識回來,他手裏握着那個摩睺羅,猜測這也許是被封在摩睺羅裏的記憶,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轍。

“邱先生看完了,你有什麽話要跟他說?”

“這麽快?”林機玄從枯幹的樹叢裏走了出來,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枯樹枝和草葉,問道,“他人呢?”

“還在公寓樓裏,看他神情,情況不太樂觀。”賀洞淵蹙着眉頭說,他提點道,“他是岑老的大弟子,有名的風水先生,市政很多建築都是他點頭應下的,待會兒……你說話注意點分寸。”

林機玄難得聽見這人會說這種人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意外地看了賀洞淵一眼。賀洞淵自然完美解讀了他眼神裏的意思,挑高了一側眉頭,說:“看什麽看?我可是個講道理的人。”他那神色仿佛臉上就寫着“高知分子”四個大字。

林機玄懶得跟他扯皮,又有點氣賀洞淵剛才把他從幻覺裏叫出來,沒能看到老太太把那攤玩意弄哪兒去了。

他問道:“假如你是個上了年歲,六七十的老太太……”

“這假設不成立。”賀洞淵說,“性別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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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機玄白他一眼:“你怎麽說年齡不符?”

“當然是性別重要,你想想我這麽帥的臉長在一個女人身上是不是太浪費資源了?”

他見林機玄瞪他,老老實實地說:“你繼續。”

“假設你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沒怎麽受過教育,但是常年和人打交道,性格有點倔,你孩子早亡,有一個沒什麽出息的孫子。有一天夜裏,看到有人跳樓自殺,追出來一看,地上一塊跟有生命似的肉團從跳樓自殺的人下體鑽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就不動了,你會拿手帕把這個肉團包起來送去哪兒?”

林機玄一口氣說完,像是在問自己,賀洞淵聽懵了,腦子沒轉過來,還停留在“你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這個假設上。

“我給不了你回答,”賀洞淵坦白說,“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林機玄沉默,他“嗯”了一聲表示贊同,因為他也想不明白,一個身為公寓管理員的老太太為什麽好端端的把一個鬧鬼的肉團拿手帕裹了。

邱聞正坐在廢墟一個石塊上等他們,他手裏擺弄着一個羅盤,蹙着眉頭推演着什麽,旁邊廢石上壘了臺筆記本,他時不時在鍵盤上敲兩下。兩人到了,沒打擾他,聽邱聞說:“稍等我片刻。”

大約十分鐘後,他停了推演,把筆記本上計算出來的結果攤在他們面前。

“是五行煞,”邱聞說,“這煞已經成了,這是各自成的時間和方位,你們看看。” 他又對賀洞淵說,“還不确定,得調過往資料,一條一條地對。”

林機玄專注地看邱聞推演了的結果,和他猜想的情況一樣,只是邱聞還不了解事由,沒把形成煞的原因寫上去,其他諸如時間,地點和方位一模一樣。

這也證明他的推論沒錯。

“大師能看出最早的火煞是因為什麽産生的嗎?”

“五行煞十分罕見,因為五行相生相克本就玄妙非常,跟天時地理也有很大關系,得等具體事由來了才好推斷。”

林機玄琢磨了下,說:“五年前,12月18日,這裏有個未婚先孕的女大學生跳樓自殺了,她的孩子來年出生,命格屬火。這應該是最早的火劫。”

這事不能含糊,邱聞看向賀洞淵,賀洞淵手頭還沒足夠消息,但他相信林機玄,便沖邱聞點了點頭。

邱聞再次埋頭推算,過了片刻,他站起來,說:“依然推演,火煞的方位應該在是這邊。”

他帶林機玄等人停在公寓右側的長道上,腳尖點了點地面:“這兒。

那是塊石磚。

這是條曲徑通幽的甬道,地方小,位置偏,還沒受到拆遷波及,所以磚面完整。林機玄和賀洞淵協力把石磚搬開,底下泥土透着一層和其他泥土都不一樣的顏色,略深。

林機玄在一邊随手折了一段樹枝在泥裏戳了戳,感覺沒什麽東西,便用棍子摳着向外扒拉。

賀洞淵一臉不肯纡尊降貴玩泥巴的架勢站在一邊看着,問道:“有東西?”

“還沒挖到。”林機玄把樹枝一折兩半,遞給賀洞淵,“用眼睛看是挖不到的。”

賀洞淵:“……”

他妥協地蹲下來,被迫和林機玄一塊摳泥巴,直到樹枝挑出來一塊布一樣的東西。

“有東西。”他就着那的位置終點挖了幾下,在裏面翻出來一條手帕。

這是塊平平無奇的手帕,超市大減價的貨車裏滿滿一堆。

林機玄拿過來,攤開一看,裏面殘存着一塊深紅色的痕跡,他一擡手,被賀洞淵壓住了手腕。

“你幹什麽?”

“聞聞看。”

“上面有邪氣,你看不出來?”

“看得出來,我只是想确認一下。”他把手帕放在鼻尖嗅了嗅,這麽多年過去,血肉已經腐爛化進了泥土,而在手帕上,除了泥土的腥氣之外,曾經濃烈的血腥味絲毫沒有因為時間淡化。

林機玄仿佛看到了之前他沒有看完整的畫面。

在那個冰冷的雪夜,老太太在目睹了一具跳樓“自殺”的屍體後,用手帕裹着那一團血肉埋在了這裏。

她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因為這個,整棟公寓的風水都發生了變化,這個飽含怨氣的肉團引發了公寓一系列的變化。

因為它被埋在了白虎位,火克金,是五行煞最早形成的死煞。

“喂,那邊的。”有人突然招呼他們,林機玄等人擡頭一看,醫院的救護車到了,一個護士跑過來,對賀洞淵說,“他們說的是你吧?被鋼筋劃傷了,得打破傷風,萬一有鏽,這麽深的傷口你還要不要命了?”

“要打針?!”賀洞淵聽見要打針,一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他可以忍受骨折,刀槍和一切亂七八糟的詛咒,但卻無法忍受打針。

這特麽是哪個倒黴玩意發明出來折磨人的!?

“能不打破傷風嗎?”賀洞淵問,“我這傷口已經處理好了。”

“不打?”護士沒見過這種不怕死的,一般的人被個木刺、鐵塊劃傷個屁大點的傷口都要打一針破傷風,緊趕着奔醫院就怕到的時候傷口就愈合了,這人這麽大一道血痕居然說不打?

她瞪了瞪眼,說:“不能不打。”

這護士瞪眼的樣子像極了賀娴,賀洞淵自覺難搞,妥協地跟她過去。

然而走沒兩步,發現林機玄一直跟着他,賀洞淵不解地問:“你怎麽回事?跟過來幹什麽?”

“沒跟着你,”林機玄說,“我吃飽了撐的跟着你。”

賀洞淵自然不會信這番說辭,他有點後悔剛才自己反應過激才讓林機玄得了空子,這人明擺着是過來看他熱鬧的。

在這種灼熱的質問眼神的注視下,林機玄也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聳了聳肩,說:“欣賞下咱們A大法學院聲名在外的賀洞淵賀大學長威猛無敵的樣子。”

賀洞淵:“……”

混賬玩意!

護士帶他到救護車旁去取工具,賀洞淵站在臨時搭的臺子旁,左右看了看,問道:“就在這兒打?”

“啊,不然呢?”護士背對着他說。

“沒個遮的?”賀洞淵說,“萬一要打屁股上呢?”

“你想打屁股啊?”護士試探地問了一句,賀洞淵臉色一變,立馬端起“玉樹臨風”,“佛祖拈花式”微笑,讨好地說:“我肯定不想打屁股,這旁邊有個變态還在盯着我呢。”

林機玄:“……?”

他轉過頭,說:“我不看,可以打。”

賀洞淵瞪他一眼,咬了咬牙,聽護士說:“行啊,褲子脫了吧。”

賀洞淵:“…………”他這美男計怎麽不好使了???

護士忽然笑了出來,說:“破傷風打什麽屁股針啊,袖子撸到手臂上就行,有點痛,忍忍啊。”

賀洞淵罵了一句,讓出沒受傷的左臂。

一針紮下去,他簡直一魂出竅,二魂升天,緊閉着眼才忍住所有發自內心的“口吐芬芳”。

見護士收了“殺人”工具,賀洞淵忍不住刺上幾句:“你們醫院這個新型止痛方式不錯,以痛止痛,這一針下去我都忘了我手臂被劃了這麽大一道口子。”

護士被他逗笑了,沒再管他,去給別的傷患處理傷口。

林機玄“啧”了一聲,看着賀洞淵苦大仇深的樣子,說:“學長,你是真不行。”

賀洞淵依然沉迷那個沒什麽營養的冷笑話:“行不行試試不就知道了?”

林機玄:“……”

這回林機玄反應過來了,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賀洞淵看他這無語的樣子,心裏那股抓耳撓腮的癢一下子就冒到了表皮裏,他湊得近了點,壓低了聲音,說:“林大天師,你知道對一個生理正常,且遵紀守法的二十來歲的青年來說,右手受傷是多麽毀滅性的災難嗎?”

林機玄見慣了各種老不正經的賀洞淵,卻獨獨沒見過這種,眼角眉梢滿是挑逗,那種明明該捂緊的東西被既赤裸又暧昧地拿出來擺在面前。

像是怕自己沒聽清,男人又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就這樣,你還想,試試嗎?”

林機玄後背像是鋪開了一層電流,他抿了抿唇,發現男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動作又移到了他的唇上,嘴角不由緊繃了下。下一秒,林機玄弧度完美的唇緩緩張開,冰冷地戳破了所有暧昧與幻想:“不想,滾。”

賀洞淵:“……”

“那要是我想呢?”賀洞淵很快就找到了反擊途徑,林機玄覺着這話再說下去就過了,本想打住這個話題,卻看到賀洞淵神色間已經看不出玩笑了,哪怕有也是強撐着的不堪一擊,眸底壓着幾分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然而在林機玄開口之前,賀洞淵先輕輕一笑,退回安全距離,露出一個無辜又單純的表情,說,“我在說撓癢癢的事情,你想哪兒去了。”

林機玄:“……”

這人總是在挑戰林機玄忍耐的底線,他看着賀洞淵,面無表情地說:“我佛真是慈悲,能容得下你。”

賀洞淵一怔,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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