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摩睺羅(五)
賀洞淵覺着自己是不是失血過多了,怎麽眼前莫名其妙出現了幻覺,但那人一開口,他就後悔自己這身子板太硬朗,流的血不夠多,沒讓他真的是失血過多出現幻覺——他巴不得現在是幻覺。
剛發出那條短信“啪”的一下打在臉上,臉頰痛得比傷口厲害,他咳了咳,說:“威猛無敵的時候剛過,可惜你沒看見。”
林機玄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故意把繃帶勒緊了一點,賀洞淵倒吸一口涼氣,煙屁股從唇縫掉了下來,啪嗒一下打在地上,散開細沙一樣的灰。
“痛痛痛!!能不能輕點?!”
“哦,我尋思能重溫下學長的威猛無敵。”林機玄開着玩笑,把繃帶打了個結後,坐在賀洞淵旁邊,問道,“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塌了?”
“不知道,”賀洞淵說,“先救人,還沒來得及追責,你怎麽過來了?”
“聽說出事了,來看看。”林機玄順手撿起賀洞淵地上的煙頭,瞟了一眼煙嘴,他一直想仔細看看這煙,上面躺着一圈咒文,是佛經,但字實在是太小了,密密麻麻地刻了三四排,看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麽經文。
“消息倒是靈通,西北風沒白喝。”賀洞淵見他對自己的煙好奇,便問道,“要不要給你一根?試試?”這語氣活像是哄騙無知青年犯罪。
林機玄張嘴就想說不抽,但為了能細致地研究那煙改了主意,正想答應,卻聽賀洞淵電話響了起來。
賀洞淵接起電話,說:“那等等我,我去接你。”他挂了電話,對林機玄說,“來了位神仙,我得去接人。”
“你能行?”他瞟了一眼賀洞淵的手臂,這出血量雖然不致命,卻挺嚴重的,一般人不在醫院躺一下午肯定腦袋暈乎。
“那肯定行,男人不能不行。”賀洞淵說了個極冷的笑話,冷到林機玄都沒反應過來這話裏的意思,賀洞淵也覺着沒勁地撇了撇嘴,說,“你小心着點,我馬上回來。”
“好。”林機玄應聲,再看大樓內的結構,風水悄然起了變化,他隐約抓到了什麽卻還有些捉摸不透,他在廢墟之中四處查看線索。
“快快,這兒還有個人。”大樓內忽然傳來聲音,周邊幾個手裏空閑又還能使喚得動胳膊腿的,立馬奔過去幫忙,林機玄靠得也近,跟過去一看。
一具屍體面部朝下,被從石磚下拖了出來,他右腿和半條手臂被石塊砸得血肉模糊,但他的死因卻不是這個——
這具屍體面容詭異得扭曲,七竅流血,血痕像是被深深地印在了臉上,在屍體被翻過來查看身份的瞬間,周遭的人被吓得驚呼,齊齊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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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機玄沒動,他仔細觀察男人的樣子,跟之前小飯館裏因為言咒暴斃而亡的男人死狀一模一樣。
“有人認識他嗎?”林機玄問道。
沉默充斥在人群裏,過了一會兒,有人在人群背後喊道:“我認識,他跟他平時關系還挺好的。”
那人剛被賀洞淵從樓裏救出來,手臂上吊着臨時夾板,臉上還有塊沒幹的血痕,嘴唇蒼白。
“他死前說什麽了?”林機玄走過去那人身邊,給他擰開一瓶礦泉水,将問話劃定一個時間範圍,“樓塌之前。”
那人抿了口水,說:“他說他搞大了一個女孩子的肚子,但不準備負責,就他說完這話的一瞬間,整個公寓就開始地動山搖。”
“別的沒說?”
“對,就這件事。”
那與飯館那個暴斃而亡的男人更像了,林機玄思忖片刻,再回頭看這棟公寓,開始将整件事情條分縷析。
如今煙塵彌漫,樓倒了個幹淨,反而讓他看清了被改變的風水最原始的樣子。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裏犯的是五行煞。
從最早未婚先孕的那個女學生來看,那年是乙亥年,山頭火命,嬰兒屬火,為火煞;405因被竊取財物争執下失手被殺,為金煞;305夜班晚歸,被醉漢錯手打死,屍體被丢進花壇,為土煞;205被騙財騙婚,割腕而死,死時浸泡在浴缸內,為水煞;105殺害父母,自斷生路,可以算作是木煞;
這樣一來,五行俱全,但最根本的問題在于是怎麽招惹到了五行煞,又跟這個摩睺羅有什麽關系。
還得追溯到那個未婚先孕的女大學生身上。
林機玄想到這兒,準備繞過公寓,去她跳樓落點的地面再查查看,剛出公寓大門就瞧見迎面撞上來兩張讨嫌的臉。
張三才離開這一會兒是想着在這兒他們瞧不出什麽東西,打算和張五方從別處入手,跑去調用這棟公寓近幾年的檔案,看完回來才知道公寓樓垮了,好幾個拆遷工人被壓在樓裏面,傷亡不少。
急匆匆地趕回來,張三才還陷在自己到處亂跑,不看着危險現場的自責裏,一打眼就撞上林機玄,火氣騰的一下就上來了,怒氣沖沖地質問道:“怎麽回事?你對這兒的風水做了什麽?樓怎麽會突然垮了?”
林機玄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小子是完全不懂的,這樓突然塌了,跟風水一點關系都沒有,是那個出言不遜的拆遷隊成員招惹了髒東西,連帶着樓裏的氣運沖撞了煞氣才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他懶得跟張三才解釋,張三才卻不依不饒,上來就拉林機玄的胳膊:“還想走?今天這事我們必須說清楚,你到底對這裏做了什麽?!”
“什麽做了什麽?”賀洞淵握住張三才的手腕輕輕一掰,便聽見一聲清脆聲響,張三才痛叫一聲,把手收回去,擡頭一瞪,看到賀洞淵時立馬偃旗息鼓了,蔫頭巴腦地叫了一聲:“賀先生。”
“賀先生!”張五方驚喜道,“您怎麽在這兒?!”賀洞淵出身佛學大家,在分局頗有名望。
“你二位是誰?”賀洞淵說,“我怎麽不認識。”
“我們是剛升上來的,賀先生,”張五方說,“這個訂單就是我倆在接。”
“7831號?”賀洞淵問。
“對對對,就這個。”張五方興奮地回應,壓根沒想到這單子這麽受矚目。張三才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說話,他沒明白賀洞淵為什麽要護着這個藍道騙子。
“這個單子由我接手,”賀洞淵淡淡說,“你們可以下崗了。”
“啊?”兩人一怔,張三才問道,“為什麽?能給個理由嗎?我們還沒收到通知。”
“在走流程,通知馬上就下來,”賀洞淵懶得跟他們多解釋,“有問題打電話給姜憑風,他那兒什麽都知道,快回,別在這兒礙眼。”
“哦……”張五方遺憾地垮了肩膀,張三才咬了咬牙,說,“抱歉,賀先生,在正式通知來之前,我不會離開工作崗位。”
“年紀不大,還挺敬業。”賀洞淵說,“但這事你們處理不好,回頭有別的單子派給你們。”
“我去外面看看,”林機玄不關心他們這裏裏外外的關系,對賀洞淵說,“等下能讓我跟你身後這位交流交流麽?”
站在賀洞淵身邊的是個身穿唐裝的中年男人,他戴着半邊金屬框眼鏡,純金的鏈子垂在頰邊,笑得文質彬彬,沖林機玄點了點頭。
林機玄禮貌地回了,說:“裏頭套着幾重煞,您小心被沖着。”
“謝謝小友提醒。”
兩人客套又禮貌,說着外人都聽不懂的話,賀洞淵搔了搔臉,說:“那邱師傅,您請。”
他看着林機玄背影,想跟上去看看他又在搞什麽名堂,卻不能把邱聞邱大師丢在這兒,便咬牙跟上邱聞,沒再管張家那倆兄弟。
“哥,我們怎麽辦?”張五方照慣例,遇事不決問他哥。
張三才不說話,逼得張五方又問了兩遍才不耐煩地說:“咽不下這口氣。”
“啊?”張五方支支吾吾地說,“可這不是組織的安排嗎?”
“是,但是,你想想,為什麽這單子會轉到賀洞淵那兒?我們雖然跟他不熟悉,但都知道他是個自己的單子都不會做的,怎麽會去做別人的單子?”張三才越琢磨越不對勁,說,“五方,我想繼續跟這個單子,回頭打個報告,如果給批最好,如果不給批……哼,不給批我也要跟着。這是我晉升以來接的第一個B級單子,憑什麽讓給別人?”張三才是這一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骨子裏自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傲氣,他牙關咬得梆硬,說,“反正,我咬死這單子了。”
林機玄站在公寓樓外,這裏是一小塊未被利用的空地,等公寓徹底拆遷,這裏也要被圈出來蓋一棟寬敞高大的寫字樓,到時候,這裏殘留的一小塊血跡也會在時代的發展下變成一個不曾存在的痕跡。
他蹲下來,仔細看着那塊顏色深一些的地方,仰頭看向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公寓,想象着女孩從樓上跳下來的場景。
就在這時,一道風突然從臉頰飛速劃過,有什麽東西從高空墜落下來,林機玄猝不及防,下意識退後一步——
一具屍體墜落在他腳邊。
那是個年輕女孩的屍體,她四肢因沖擊而變得扭曲,雙眼圓瞪,像是透過無邊無際的蒼穹,望到了遙遠的地方。
林機玄呼吸一緊,冷風貫穿身體,他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暴風雪的夜晚。
公寓樓在黑暗中站了起來,豎成一片龐大的影子,淩亂的星火像是一只只鑲嵌在牆壁上的眼睛,最下面,幾乎緊貼着地面的位置突然亮起了一豆燈光。
有人從房間裏探出腦袋,林機玄忙蹲下來,藏在一旁的冬青叢裏。
沒過多久,一只手電筒照了過來,老人拄着拐杖,踉跄着腳步走了過來,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哆嗦着打電話報了警,看着女孩身下流淌的血水,在其中發現了一小塊,正在不停蠕動的肉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