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連環訂單(五)

黃定這個人,林機玄看過他的面相。

唇厚額寬,犀骨綿長,四倉盡滿,是個有福氣的面相,且眉目端正,說話時溫和有禮,往後餘生順遂,沒有任何大災大難。

這不像是能跟任何邪祟扯上關系的面相。

他有些納悶,想着可能是個巧合,仔細琢磨卻又不是很放心,便對賀洞淵說:“方便查一個人麽?”

“誰?”賀洞淵來了興致。

“一個叫黃定的。”他身上還揣着黃定的名片,遞給賀洞淵,“這位。”

“制鞋廠老板?”賀洞淵挑了眉頭,沒弄明白這麽一號人物怎麽值得去查,“查他什麽?”

“生平和經歷。”想起有關天魔那段,林機玄補了一句,“再查下有沒有精神病史,或是看過什麽心理醫生。”

賀洞淵神色一凜:“你的意思是?”

“不确定。”林機玄說,“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行,我記下了。”賀洞淵說,“晚點給你結果。”

“謝謝。”林機玄客氣了一句,賀洞淵卻聽着這句謝謝怎麽聽怎麽不舒坦,“謝什麽?反正你現在已經使喚我使喚得很熟練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林機玄打了個哈欠,說:“困了,我回去補個覺。”

“我送你。”賀洞淵跟來善後的組織交代了幾句,開車送林機玄回家。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不用導航,賀洞淵就把去林機玄家裏的路記清楚了。

車載廣播裏正在播報當前路況,賀洞淵瞟了一眼林機玄,見他直接靠在車窗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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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的林機玄,全身上下毫無防備,展露着一臉的稚氣,他沒記錯的話,這人才二十歲,剛上大學沒多久,一般人家的孩子這個歲數不是泡在圖書館,就在窩在宿舍打游戲,這人就已經在風裏雨裏,鼓搗這些玄幻的玩意了。

他是怎麽入道的呢?

賀洞淵在想這個問題,這個年代幾乎沒有非組織管轄的散戶,一是确實沒什麽好處,二是管理制度森嚴,能進局裏的都是跟上頭通過氣,知根知底的。為了照顧他們,特殊部門會給他們發放特殊獎勵,也是他們藏在暗處的工資。幾十年來都沒冒出來像林機玄這樣的,沒什麽好處還能這麽盡心盡職地幹着搏命的行當。

本來想這時候提議引薦他進分局,但他睡着了。

睡着了啊。

模樣真乖。

賀洞淵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眼神一寸寸柔軟,他輕聲一笑,想把車載廣播關掉,就在這時,一段廣播插了進來——

“插播一條緊急通知,請合和路上的各位車主注意,在合和路通往平安路的交叉口發生了一起嚴重車禍,目前道路已被封鎖,預計将持續堵車三個小時,請各位車主繞路出行。”

這條廣播連續播報了三遍,林機玄被吵醒的時候正好播到第三遍。

他眉眼揉着少許戾氣,不耐煩地皺着眉頭,賀洞淵把廣播關了:“被吵醒了?”

林機玄喉嚨裏悶出一身“嗯”,他捏了捏眉心,長出口氣,才壓下心裏頭的悸動。

剛才睡着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噩夢,有關天魔的噩夢。他夢見自己去看心理醫生,接受治療後,一邊戴着正常人的面具,一邊在內心培育惡的種子。在夢醒前的最後一秒,惡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了一棵參天巨樹,四面八方延伸過來的荊棘将他團團包圍。

還好只是一個夢。

“這廣播來得剛好,”賀洞淵駛出路口,黃色保時捷憋着莫大的委屈,在限速60的破舊小道上吭哧吭哧地一步一步往前拱,“差點就開去合和路了,不然我們得在車裏共同相處至少三個小時。”

“我可以再睡三個小時。”林機玄發出沒有感情的聲音,“你不一樣。”

“過河拆橋,”賀洞淵活動了下肩膀,“下次可沒人願意當你的司機了。”

林機玄笑了笑,偏頭過去準備再睡一會兒,就在這時,一個人猛地從一側道路沖了過來,他像是個喝醉的人跌跌撞撞地飛奔過來。

“我操!”賀洞淵罵了一句,飛速踩下剎車,黃色跑車猛地停在路中央,那人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賀洞淵陰沉着臉下車查看情況。

舊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林機玄拿出一看:“提示:連環訂單第二環【微笑的佛】正在進行中。”

他目光落在那個橫沖出來的人身上,跟手機上的顯示的位置對照了下,那人所在的位置和手機地圖裏紅點和綠點重合在一起,八成是這個訂單的相關人。

他随後下車:“怎麽回事?”

“這人狀态不對,”賀洞淵說,“他一魂缺失,身上附了只鬼。”他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再次上下掃了一遍,這男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還沒弄清這股不舒服的感覺源自哪裏。

“沒有……不是我!我沒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人忽然拼命揮舞自己的雙手,好像要阻擋什麽一樣,嘴裏念念叨叨着,“我沒有做這種事!不是我!我沒有!!!”

“行了,”賀洞淵念了聲佛偈,“冷靜一下。”

佛偈打在靈臺,男人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顫抖着說:“抱歉,我喝、喝多了……吓到你們了,真的抱歉。”

這幅樣子不像是喝多的,何況身上半點酒味沒有。

林機玄壓低了聲音問賀洞淵:“一般你們遇到這種情況怎麽辦?”

“組織規定,身上沒挂訂單的時候不能随便出手,”賀洞淵答道,“回去先立項,但他身上這種小鬼随便除了也沒什麽大問題。”

林機玄:“……”

這麽迂腐套路的辦事流程。

他一時有些無語,上前問道:“你這樣持續多久了?”

“什麽這樣……”

“你不是喝醉了。”

“我沒有精神問題!”男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反應異常激烈,“我很正常!我就是單純的喝醉了!”

“你身上有枚玉佛吧?”林機玄問得猝不及防,把男人一下子問住了,他驚恐地看着林機玄,“你、你怎麽知道?”

“你會這樣跟這枚玉佛有關系,”林機玄說,“我相信你不是精神病,我能幫你,跟我聊聊?”

賀洞淵一聽佛字,恍然大悟,終于明白那股熟悉的感覺來自哪兒,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一定是那枚玉佛有什麽問題。

撞到老本家頭上,他冷笑一聲。

男人被他這一個冷笑吓到了,縮了下脖子,賀洞淵說:“你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路上慢慢說。”

“不、不用了……”男人仍在糾結,對他來說,眼前這兩個人長得再怎麽體面也是一個陌生人,哪裏能随随便便就把困擾他的事情告訴他們,可心裏壓着又是一堆讓他不斷産生負面情緒的東西,每當被這枚玉佛操控的時候,他都恨不得自殺,可清醒過來後,卻沒有自殺的勇氣。

他看過心理醫生,說他有嚴重的精神分裂,這是一個有可能會威脅到社會安全的病症,照理說是必須要強制入院治療的,但他花錢壓下了消息,他不信自己會莫名其妙得這種病。

後來,他私下裏找過很多心理醫生,都是同樣的結論,他開始長達半年的精神治療,沒有任何用處。

他還是能聽到有人在黑暗裏喘息的腳步聲,那一團宛如跗骨之蛆的黑色液體在每一次閉眼之後都流淌在他的世界。

有人在低沉地咆哮着,說他貪財殺人,要他償命——

只要一睜開眼,世界是一片血紅,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在叫嚣着讓他償命。

他殺過人嗎?!他沒有!

起先,他無比肯定自己長在紅旗下,根正苗紅的人生,到後來,耳邊的疑問太多,黑色的世界太真實,他變得不确定起來。

他真的沒有殺過人?也許殺過,但是為什麽不記得?也許是記憶幫他修複了這段,也許是他真的有精神分裂。

那個潛伏在暗處的人格,在他意志力薄弱的時候冒了出來,用最狠毒的手段虐殺了一個人,才會讓那個人的影子影響到他的人格,一直追逐要他償命。

他真的……殺人了嗎?

他茫然地看着林機玄,在對視中,他視線逐漸對上焦點,看清了林機玄的臉。

男人咬了咬唇,仍是用半信半疑的語氣問道:“你們真的能幫我?”

“能,”賀洞淵大力拍着保時捷的前車蓋,“要是不能,我這車直接送給你。”

林機玄:“……”敗家玩意。

男人一愣,苦笑道:“我要你這車也沒用,我只要能治好我的病。”

賀洞淵把車停在路邊,跟他們一起坐在了馬路沿上,聽男人說起有關玉佛的事情。

“這玉佛是我在一家小店裏買的,玉質不是很純粹,但勝在工藝好,我一眼就瞧上了,”他從脖子上拿下玉佛,攤在手心給林機玄他們看,“大概是半年前,我把它帶回來後就開始做一些噩夢。”

他把夢裏那些聲音和追逐他的巨大黑影告訴了林機玄,凄苦地說:“後來,偶然間我把玉佛摘下後發現那些怪夢都消失了,眼前也沒有那麽多黑影,雖然奇怪,但事情好轉我就沒有放在心上。有一次,我又夢見了那些事情,醒來後發現玉佛被我握在手心。從那之後,無論我将玉佛丢去多遠的地方,甚至弄碎了,他依然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仿佛揮之不去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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