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連環訂單(四)
方凱回來公寓的時間點非常巧妙,是在公寓拆遷的時候,這是一個很好的毀屍滅跡的時候,卻也是一個容易将一切都暴露出來的時候。
整棟公寓都被暴力瓦解,所有的一切都被損壞,也在無意間都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說,他回來是為了懷念,這裏有什麽值得他懷念的東西,懷念他當初把人推下去嗎?
按照方凱所說,是他逼着女孩堕胎,女孩才會一路跑到天臺上,深更半夜,天寒地凍,一個人要多慌不擇路才會往跑到四處絕壁,絕無退路的天臺?
方凱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除了他是真心想讓女孩打掉孩子。
林機玄回想他那番說辭就覺着可笑,單純的自私被說成無奈,普天之下就他最是無辜,別人呼吸是錯誤,他呼吸是天理自然。他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人。
可他現在不得不去站在這種人的立場上想,他現在會回來是為了什麽。
公寓外忽然響起細碎的腳步聲,林機玄站了起來,遠眺過去,過來兩個打着手電筒的人影,走得近了,林機玄才看清,來的那兩人是之前見過的張氏兄弟。
張三才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林機玄,愣了一瞬後,不滿地哼了一聲:“你怎麽會在這兒?”
林機玄反問:“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張三才發現了這裏氣場的細微變化,煞氣比之前輕了很多,想到一個可能,他狐疑地問:“這裏的厲鬼被你擺平了?”
事情還沒徹底處理完,林機玄懶得跟他詳細解釋,保持了沉默。
這個沉默被當成了默認,張三才突然想起外面停着的那輛保時捷,問道:“其實是賀先生做的,不是你吧?”
“算是吧。”這回訂單,林機玄确實沒怎麽出手,大功勞在賀洞淵那兒,他只負責耍耍嘴皮子。
張三才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神情,冷哼一聲:“五方,我們回去。”
林機玄不說話,盯着張三才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最近有個災,五行沖土,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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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才怔住,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你探我面相?”
“嗯。”不僅探了,熟練度還+1了,林機玄漫應一聲,剛才的思路被張三才擾亂,他看了一眼時間,賀洞淵已經帶人去了将近半個小時,怎麽還沒回來?
他不放心地撥去一個電話,手機顯示關機,林機玄從石塊上跳了下來,往他們離開的地方追去。
張三才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這藍道騙子!我才不信!”
“哥,”張五方擔憂地說,“你還是小心點吧,其實我也算着你有一劫,只是沒他算得這麽準。”
張三才一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既覺着心裏虛得慌,又覺着自己這弟弟實在是個拖後腿的掣肘小能手。
他不甘心地又瞪了張五方一眼,聲音放輕了,說:“回去給我寫個避禍的符。”
張五方“诶”了一聲,跟上張三才離去的腳步。
兩人走到老舊花壇那兒,張三才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問道:“有沒有覺着哪兒不對勁?”
“沒有啊。”張五方眨了眨那雙大得過分的眼,“沒覺着哪兒不對勁。”
“奇怪……”張三才喃喃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忽然腳腕一涼,又濕又冷的觸感一路攀爬到頭頂,每一根頭發絲兒都豎了起來。他低頭一看,一雙如同枯槁的手緊緊地抓在他的腳腕上,下一秒,天地跟着旋轉了起來,他被巨大的力氣拖住,整個人都被拉扯向花壇的位置。
“哥”!張五方驚了一跳,抽出七星劍向那雙手砍去,但那手動作太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張三才直接被拖進了花叢裏。
“別過來!”張三才喊道。
可已經晚了,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手将抓住了張五方的腳腕,倒拔垂楊柳似的把他整個人抛到了半空。張五方的聲音喊出一連串的動靜——“啊啊啊啊啊啊——我恐高啊!哥!哥!救我!”
“我特麽還想喊救命呢!”張三才怒嚎一嗓子,想去抽腰間的五帝錢卻撲了個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腰間懸挂着的五帝錢被勾在了低矮的植物上,直接從他腰上扯了下去。意識到這點後,他連忙趁着一手還有自由的時候去翻包裏帶的符箓,還沒動手,數不清的手從四面八方抓了過來,将他四肢張開扯成了一個大字。
張三才的身體被壓在灌木上,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劃出無數道痕跡,身下的手拉扯着張三才的手臂用力地向外擴張,沉迷于把人拉扯得四分五裂的游戲,骨骼一聲接一聲地脆響。
張三才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吼。
——早知道就避開這個花壇了。他心裏轉瞬間回到剛才林機玄說他五行沖土的時刻,在得了這麽明顯的提示他還會沖上這道劫,真是命裏有時終須有,自己活該。
心思亂七八糟堆成了一團,張三才想喊上一嗓子把林機玄叫過來,他知道那人離他們不遠,只要動靜再大點,那人不會不過來。
但他心裏也摸不準,自己那麽對他,他還會過來救命嗎?
到嘴的呼救又被咽了下去,耳邊缭繞着張五方3D立體環繞似的哀嚎聲,他緊閉着眼,想着拼一命去解決這事,但腦子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被抛了過來,一道雷劫打在附滿灌木的枯手上,拉扯着張三才的力量猛地卸去一道,他側身跌落下來,屁股被灌木紮得劇痛,沒忍住一嗓子嗷了出來。
張五方還在“啊啊啊”喊個不停,林機玄踹了他一腳:“醒醒。”
張三才揉着屁股,左右看看,将明未明的夜色裏一片寂靜,張五方閉着眼睛在地上打滾,活像是個泥潭裏奮勇掙紮的蟲,而自己則跌在花壇裏,莫名其妙身上一堆細小的傷痕,腿上被劃開好幾道傷痕。
他木愣愣地看着林機玄,滿臉都是不相信科學了的問號,林機玄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挑高了一側眉,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嘲笑。
張三才:“…………”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
“哥——哥——救我!”張五方聲音格外突兀,張三才渾身一哆嗦,忙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張五方丢在地上的七星劍在他胳膊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痛!”張五方又是一嗓子,這回把眼睜眼了,看到人間太平,歲月靜好時腦子當場報廢。
“怎麽回事?”張五方扯着張三才的胳膊,“幻覺?”
“幻覺。”張三才咬牙切齒地說,“怎麽會碰見這個?”
“五行煞的後遺症,陰陽失衡,你們又是入道者,”林機玄說,“如果正好沖撞了五行薄弱的地方就會被拉入幻覺,這個點又是陰陽分野的時間點。”想到出事的地方是花壇,林機玄補了一句,“你們在幻覺裏看到什麽了?”
張五方:“我被一個胳膊有十幾米長的手抓着往天上抛,他們把我架在天上,還逼我頭朝下看,那麽高!!!太可怕了!”
“你呢?”林機玄問。
“我……我被幾只手拉進了花壇裏,那些手撕扯着我的身體,像是要把我五馬分屍。”
“哦,沒事。”林機玄心裏有了底,“幻覺而已。”
張三才臉色異常難看,胳膊上的傷痕讓他既痛又癢,最讓他渾身不舒服的是,剛才遇難的一瞬間他竟然想的是希望這個人能來救他,等他真的來了又覺着不真實。
他搓着小臂上的細小傷痕,低聲說:“你還真來救我們了。”
“動靜那麽大,怎麽能不回來?”
張三才橫了張五方一眼,張五方委屈地小聲說:“是真的恐怖,我平時沒有這嗓門的。”
林機玄被他這樣子逗笑了,氣氛一瞬間好轉了很多,張三才沒想到他笑的時候那麽好看,愣了一下。
林機玄把他挂在灌木上的包摘下來遞給他,說:“沒事早點回去,你精神狀态不好,容易撞鬼。”
一晚上沒怎麽休息好的張三才一噎,想想自己好歹也是正經道系裏出來的天師,搞這麽一出實在是丢人。
他跟上林機玄的腳步:“你……你怎麽稱呼?”他頓了頓,先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叫張三才,是道門南派張氏一百三十五代弟子,這個是張五方,我弟弟。”
“林機玄。”林機玄回了他一個介紹。
名字起得真玄。張三才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又說:“這次這個言咒的單子本來是我們接手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被賀先生截胡了——上頭的說辭是這個單子不太好處理,本來以為是言咒,結果扯到了風水上頭,需要交給一個有經驗的人,起先我是不服氣的,但是得聽從組織安排,就私下裏自己查了查。”
林機玄瞥他一眼:“你這是服從組織安排?”
張三才又一噎,他發現他跟這人不對盤不是沒道理的,三言兩語就怼上了,難怪能跟賀洞淵走到一塊去,一類人。
他扁了扁嘴,說:“我回去查了一晚上的文件,查到了五年前女孩跳樓那個事情,自殺的女孩叫何一瑤,A市師範學院大二的學生,我打了幾個電話去詢問她自殺的事情,得知這個女孩性格很孤僻,但有個神秘的男友,藏得很深,這個人肯定跟當年的事情有關。”
不知不覺被和賀洞淵走到一塊兒去的林某人認真聽着張三才說的話,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有關這個訂單的細節。
張三才又說:“我花了點功夫,重點查一下這個神秘男友,找到曾經跟何一瑤關系不錯的女生問過情況,她也不确定對方是誰,但有個猜想,那人是他們專業一個學長,跟何一瑤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個女朋友,是系主任的女兒。當時畢業有個直接進省重點初中教學的名額就給了那個男的。所以我懷疑推她下樓的人就是這個人。”
“他叫方凱。”林機玄說。
張三才怔住:“你怎麽知道?”他兜兜轉轉查了好幾圈才查出這麽一個人,一晚上沒睡覺的結果就這麽被輕描淡寫地點了出來?
張三才心态有點崩,吸溜了下鼻涕,繼續悶聲說:“方凱出身農村,大學是複讀考上來的,考了兩回。上大學後,他通過社團和系主任的女兒認識,并展開了主動而熱烈的追求,當時在全校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後來兩人真的在一起後被傳成一段佳話,畢業舞會的時候還作為模範情侶登臺跳舞,現在已經結婚了,并且有了一個孩子。但那個女生跟我說,方凱心理有問題,他見過方凱虐待學校裏的流浪貓——你能告訴我要去哪兒嗎?話說這前面是不是有臭味,你要上廁所?”
“跟賀洞淵碰頭。”
話音剛落,林機玄便聽到野獸般的喘息,格外清晰。
他快速奔過去,不遠處的石板路上,賀洞淵正将方凱反手叩在背後,單膝頂住壓在地上,一旁跌着一把冷光閃爍的鋒利水果刀。
賀洞淵就像是一個果敢的角鬥者,馴服着一只兇猛的野獸,在天還未透亮的時刻,仍舊沒有放棄掙紮的方凱像是一只困獸,神色猙獰得不像人類。
“有皮帶嗎?”賀洞淵回頭問道。
張三才點了點頭,從腰間抽出皮帶遞給林機玄,林機玄上前幫着賀洞淵把人捆了,他這才發現,方凱額頭上印着一個佛門的“卍”字。
他剛想說話,一擡頭看見賀洞淵的臉色異常難看。
賀洞淵和他視線對上,眼神凝重:“有個壞消息,想聽麽?”
就在這時,方凱忽然卸去了一身力氣,哀哀地哭了起來。
被皮帶捆住雙手,方凱蜷縮在地上哭成一團,賀洞淵點了煙,目光在張氏兄弟臉上一掃,那眼神再明白不過——都給老子滾蛋。
兩人在賀洞淵面前老實很多,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避讓開。
賀洞淵短發淩亂,衣服也在搏鬥中被壓出很多道褶子,他把襯衫扣子全解開,露出肌理漂亮的胸膛,沉沉地吐出一口煙霧:“你之前跟我問過林泯是麽?”
林機玄全無防備,被突然的問話打擊得腦袋一空,他定了定心神,“嗯”了一聲。
“如果是十年前失蹤的話,那我估計——”他隔着朦胧的煙霧看着林機玄的眼睛,“兇多吉少。”
剛穩住的心魂又一下子散了個七七八八,林機玄蹙着眉頭反問:“為什麽?”
“十年前發生了一件事情,如果你說的林泯也是個入道者的話可能參與了那個事情。”他不願意提起這件事情,但此刻不得不重提,“你知道魔嗎?”
“知道,”林機玄答道,“鬼怪都是自然生靈衍化來的,魔不一樣,魔由心生,人禀五常以生,感陰陽以靈,心魔以陰陽生,誕生于人的內心,蠶食的卻是人的肉體,如果有一日,心魔發作,人就會發瘋,先是七魄游離體外,再者三魂一一飛散,只留下心魔操控一具行屍走肉,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他明白了什麽,看了方凱一眼:“是心魔?”
“嗯,還是最難辦的心魔,十年前,A市有一個很有名的心理醫生,專治青少年的抑郁症,他很神奇,治療周期只要一個月,不吃藥,單純的心理輔導,再嚴重的抑郁症都能治好。帶回家後,這些小孩子變得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樣,正常的哭笑玩鬧,可每一個所謂治好了的孩子都會在一到三個月後突然自殺。這件事情一開始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一封熱心市民的來信,署名就是熱心市民。他說,A市有魔。”
賀洞淵嗓音低沉,帶有微微的沙啞,有撩人的味道,他觀察着林機玄的神情,繼續說道:“魔由生靈衍化而來,它是活物,比鬼怪之流更難排查。分局不敢大意,連夜排查了一個星期後,終于找到了那個心理醫生,耗費了很大的代價,最後成功地将他處決了。這次事件,我們給了一個特殊的代號——天魔。”
“那個魔跟方凱有關系?”林機玄問。
“同源,”賀洞淵說,“我看過當年的檔案,天魔有個好似在昭示着自己存在的惡習,他會在每一個接受他心理輔導的人身上留下一個印記,這是個誰都注意不到的紅點,但如果剖開紅點的話會有黑色的淤血流出來。”
他抓起方凱的手臂,露出他小臂外側的一小塊傷口給林機玄看,那是處刀傷,從一小塊紅點上劈了過去,皮肉上還沾染着黑色的血。
方凱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就這樣,忍不住的沖動,身體好像被另一個人占據了。我懷疑自己有精神分裂,去看過心理醫生,但是他們都說我精神很正常,我不敢說自己有施虐的傾向,如果我說了,很有可能招惹別人的注意,我怕他們知道當年的事情。”
他情緒幾近崩潰,含糊間吐露出來的比之前的聲聲沉痛悔恨更要真實:“是我殺了她——是我把她從天臺推下去的,我騙她說想去天臺冷靜地好好聊聊,趁她不注意把她推了下去,是我殺了她。”
“你看過心理醫生?”賀洞淵問道。
“看過,但是沒用——收了錢卻什麽用都沒有——”
“你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
“從我把她推下去那天開始的。”
“期間有接觸過什麽人嗎?”
“沒有,能有什麽人?我誰都不敢告訴。”方凱思維混亂,“我找了她很久才找到這裏,我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是我幹的!”
“那你今天又是為什麽會回來?”賀洞淵厲聲質問。
“日記本——”方凱哭着說,“我怕公寓樓拆遷後會暴露她的日記本,到時候什麽都知道了,我和她的關系,我的殺人動機,會找到我的,警察會找到我的!我當初什麽都沒找到,也沒有人提起那個日記本,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呢?在她死後,我偷偷租下了她的房間,想要找那本日記本,但什麽都沒找到,她藏得太好了,我知道她一向有藏日記本的習慣。”
兩人對視一眼,林機玄說:“我去找找那個日記本。”
“這麽多年過去,怎麽可能還在?他是受到心魔的影響,只要內心有一處執念就會被無限放大,你仔細想想,怎麽可能還能找得到,要有當年也被死者家屬收拾走了。哪怕真的因為拆遷而暴露出來,你自己去外面看一眼,一片狼藉,烏七八糟的,誰還能從這種大型垃圾場裏這麽巧得翻出個筆記本?”
“那筆記本裏肯定寫了什麽,如果是被家人帶走的,當年這件事不會輕易善了,”林機玄說,“他這麽多年一直惦記着這個筆記本,事情都過去五年了還要回來找一下,日記本上寫了什麽你就不好奇嗎?”
“那你找,”賀洞淵刺了一句,“五年前的東西還能在一堆廢墟裏找到我就服你。”
林機玄沒說什麽,叫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三才五方折回廢墟。
張三才一邊在瓦礫間翻找,一邊嘀咕道:“我腦子有病在這兒找一個筆記本,還不知道那筆記本長什麽樣子。”
廢墟裏并非只有石塊,瓦礫中夾着塑料袋、破布塊、廢銅爛鐵和玻璃碎片……拆遷前沒能搬走的東西都碎成了一堆不用能的垃圾。
他們這樣翻找無異于在充滿障礙物的垃圾堆裏找一個壓根不知道在不在裏頭的東西。
太渺茫了。
可林機玄有種預感,她肯定在這世間留下了不甘的痕跡,在何一瑤的魂魄消失之前,她夾在唇間散在風裏的話一定是在告知他什麽。
賀洞淵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旁邊,說道:“我已經打電話讓拆遷隊的人過來找,歇會兒,你真是又犟又蠢。”
“嗯,”林機玄說,“我知道你會打這個電話。”
賀洞淵瞪他一眼:“你什麽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
“方凱呢?”林機玄無意間打斷了他的話。
“還在昏迷。”賀洞淵沒好氣地說。
林機玄說:“我剛才一直在想他的事情,你說當年那個天魔是給青少年醫治的,可十年前的方凱已經不能算是青少年,也沒有足夠的錢去看心理醫生,甚至沒有自殺,這和天魔的幾個特點都對不上。”
“就是這樣才麻煩,”賀洞淵抓了一把頭發,說,“當年的天魔已經被處決了,靈魂都散幹淨了,現在偏偏又冒出一個方凱。我擔心的是,當年天魔針對的不單單是青少年,而是很多心理有疾病的人。最恐怖的一點是——”
他抿了抿唇,嗓音低沉地說:“方凱是五年前才出現這種類似精神分裂的情況,這個時間點,天魔已經死了。”
林機玄沉默,他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不遠處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新的一天徹底開始了。
有拆遷隊幫忙,衆人翻找的效率高了很多,在忙了一上午的時候,突然有人意外地喊道:“是不是這個?”
在一堆廢墟之中,他們找到一個用破布包裹着的筆記本,那東西很小,只有巴掌大,是夾在抽屜的隔板中被發現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本五年前的日記本居然真的奇跡般出現了。
林機玄打開一看,上面是清秀的文字,寫滿了一個女孩所有的心事。
“我終于考上了小凱哥在的大學,下個月開始我就要前往他所在的城市一起生活,又可以每天都和小凱哥在一起了。”
“小凱哥很喜歡這裏,但是消費實在太高了,他跟我說畢業後想留在這兒,可是好難呀,我得想辦法找點工作,提前攢一些錢。”
“媽媽生病了,不得已要休學回去照顧她,希望媽媽的身體早點好起來。”
“媽媽走了,我沒有媽媽了。奶奶不會管我的,我只有小凱哥了。”
“為什麽全校都在傳小凱哥和方心怡的事情?他們沒有在一起,小凱哥跟我說都是誤會,可是這麽大的誤會一直解不開,讓全校都知道了?他為什麽不去解開這個誤會?”
“我懷孕了……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了,怎麽辦,我還在念書,我沒法養活他,要不要先跟小凱哥商量一下?他會願意留下這個孩子嗎?”
“他不願意要這個孩子,他希望我把孩子打掉,可是我舍不得,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想把他生下來,只要勤快一點,我可以養得起的,只是小凱哥他……他是不是在騙我?他和方心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他是騙我的,他和方心怡在一起了,他騙我,騙子——”
“小凱哥今天跟我解釋,只要拿到畢業推薦就和方心怡分手,他說他愛的是我,不是方心怡,我該不該信他?這麽多年的感情,我和他在一起了七年。我了解他嗎……可我只有他了。”
“我只有他了。”
“他還是希望我把這個孩子打掉,可是一旦打掉我就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回頭看我了。方心怡什麽都比我好,家庭,相貌,學業,小凱哥會選我嗎?”
“今天黃定叔給我介紹了這間公寓,價錢很低,環境也不錯,我要在這裏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寶寶今天三個月了,我好像已經能摸到他的輪廓了,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不過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愛他。”
“我要把他生下來,我要把他養大,他是我的孩子。”
“他又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每天一開機就是他的未接電話,他希望我把孩子打掉,為什麽一定要打掉這個孩子?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生下來又有什麽關系?”
“他推我,那麽用力地推我,他想殺了這個孩子。”
“他也想殺了我。”
“他在騙我。”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騙子。”
“我只有寶寶了。”
後面點點滴滴都是記錄的她懷孕時的狀況,從日記裏可以看出來,何一瑤懷孕時的精神狀态異常不穩定,有些筆跡用力過重,穿透了紙頁,在後面幾張紙上都留下了痕跡。
加上這本日記,這次訂單的整個輪廓已經勾勒得差不多了。
同鄉的何一瑤和方凱戀愛多年,在考來A市之後,方凱經受不住大城市的誘惑,想要留在這裏,他一邊熱烈地追求能幫他留在這裏的女孩,一邊用花言巧語欺騙何一瑤,既想獲得燈紅酒綠的璀璨人生,又想擁有常伴多年的溫柔愛情,結果到最後卻讓自己變成了一個魔鬼。
他殺死何一瑤,僞造出自殺的假象,卻怎麽也找不到何一瑤的日記本。之後的日子,他日日活在恐懼裏,這五年來,想必他每一日都在惦記着何一瑤的日記本。
這是心魔的根源。
但好在,多年之後,這本日記沒有真的被埋葬在過去,而是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讓所有人都看到,這個令人憎惡的男人真實而又醜陋的一面。
賀洞淵看完後,一撩頭發,意有所指地說:“這年頭,好男人真是不多了。”他沖林機玄眨眨眼,眼神裏帶着王婆賣瓜式自吹自擂。
“我是好男人啊。”張五方突然插了一句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得憨厚。
賀洞淵架勢還在,神态卻散了,他白了張五方一眼,潇灑地轉頭打電話找人處理後事去了。
林機玄把日記本合上,舊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他知道應該是提示他這單已經完成了,但讓他在意的是出現在這本日記裏的一個名字——
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