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連環訂單(七)

但好在這份略顯尴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賀洞淵的手機就及時地響了起來。

他的鈴聲換了,卻依然是一段佛經,老禪師念誦的《楞嚴經》字字砸在人的心上——“一切衆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于本心,為物所轉。”

腦子清明了,賀洞淵接通電話,左右看了看,最後往陽臺走去。

林機玄看了他背影一眼,莫名其妙從男人看似從容不迫的步伐裏瞧出了一絲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輕笑一聲,收回視線,做好最後的準備。

“跟我來一下衛生間,”林機玄對韓立命招了招手,提醒道,“進去的時候,小心踩到地上的東西。”

“诶!”韓立命緊跟上林機玄,走到衛生間時放慢了腳步,低頭一看,地上布滿了紅豆和糯米,擺出了一個五芒星的圖案。

“這是五行圖,”林機玄見他不安,便向他解釋得詳細,“上木,右上水,右下火,左下土,左上金,五行,驅邪用的,糯米和紅豆是辟邪用的良品,平時做噩夢可以弄一點灑在床邊。”

韓立命忙點頭,依照林機玄的吩咐站在五行圖中。

之前注意力一直放在地上的五芒星上,韓立命一擡頭,猝不及防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經過長時間的折磨,男人形銷骨瘦,蒼白的面色活像是個死人,他愣了一下,從心裏生出一種恐懼,害怕地低下頭,盡量不去看鏡子裏的東西。

只是一瞬,他就從心底生出了無限的恐懼。

“你要看,”林機玄說,“你要靠自己的意志把那東西從你體內驅逐到鏡子裏,五行陣能幫你,但究其根本還是你自己的決心。”

韓立命還是不說話,在聽了這話後他嘗試鼓起勇氣,可他不敢,只要一看到鏡子裏的人,他就會想起那些噩夢,數不清的噩夢翻江倒海地向他翻湧過來,如出柙的餓獸,想要吞噬他所有的魂魄。

“如果你連直視自己都做不到的話,”林機玄冷冷一笑,“那就等死吧,沒人能救你。”

“我不想死——”韓立命低吼道,他眼眶通紅,帶着濃重的鼻音說,“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重要的是——我沒有殺過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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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機玄見他還有生的欲望便放了點心,勸道:“想想你活下去的動力,只要你能一直看着鏡子不移開視線,我保證,從今天開始,你會恢複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那些纏繞在你每一個夜晚的噩夢都會破碎。”

韓立命咬緊牙關,緩緩擡頭,他渴望正常人的生活,渴望普普通通的日子,這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個簡單的願望,對從前的他來說也許是奢侈,但對今天的他來說——只要擡起頭,牢牢地直視鏡子裏的自己,他就可以實現。

他拼命地呼吸着,直到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他吓得不敢眨眼,只是強迫自己睜大了眼睛看着。

“不用怕,這是你自己,看着自己怕什麽。”林機玄這話讓韓立命心裏安定不少,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林機玄說,“待會兒有你怕的時候。”

韓立命:“……”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直緊盯着,以盡量小的頻率和幅度眨眼,直到鏡子裏的人悄然發生了變化,他的臉型變得不像自己,五官也挪換了位置,鏡子裏出現了另一張臉,一張與他完全不像的臉。

韓立命渾身一哆嗦,差點害怕地挪開視線,林機玄低喝:“看着他,把他趕走。”

說得容易……他簡直快被吓哭了好嗎!男人委屈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那人面色陰沉,除了臉以外,其他身體都像是藏在了鏡子裏,透過一層濃濃的黑霧,一雙眼睛漆黑,像是兩個深邃的,探不到底的洞。

韓立命忍住逃避的沖動,咬牙看着鏡子裏的男人。

那個人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好像在無聲地諷刺他的掙紮不過是徒勞無功,更是在宣告這具身體的所有權。恐懼爬上心頭,多日來累積的噩夢如山崩海嘯,将他擊打得幾乎承受不住,他下意識就想挪開眼睛。

林機玄在一旁看着,反問道:“你想輸給這種鬼?”

韓立命渾身一凜,強迫自己看向鏡子。

他拳頭在身側收緊,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膚中,靠着痛覺讓自己保持理智,在那剎那,他腦海裏翻湧上很多畫面,有關自己過去的一生都在短短的瞬間一頁一頁地翻過。他想起了童年時做過的蠢事,曾經暗戀過的女孩,共同合作的朋友和一直關切他情況的家人……許多溫暖湧上心頭,韓立命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牢牢看着鏡子裏的人,用口型說了一句話——“我不怕你。”

恐懼在剎那間瓦解,鏡子裏的人猛地想要向外沖出來,但卻被困在鏡子裏,黑霧由內向外地撞擊着鏡面,一聲接着一聲,發出悶吼:“為什麽——是你殺了我!!!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償命——我要你償命!”

韓立命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随後意識到什麽,顫抖地問:“我、我是不是失敗了……?”

“沒有,”林機玄把他扶起來,“你成功了,他被困在了鏡子裏。”

他将一張五雷符貼在了鏡面上。

玉佛從韓立命脖子上墜落下來,在地上跌了個粉碎,鏡子裏的人影慘叫着化成煙霧,被隔絕在鏡面內,逐漸飄散。

舊手機震動了一下,林機玄拿起一看。

“恭喜完成連環訂單第二環【微笑的佛】,請繼續進行第三訂單【花壇中的厲鬼】:這具屍體在花壇裏埋得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它的存在,它孤獨地在那附近徘徊着,希望有人能夠再次記起它。

賀洞淵接到的那通電話是導師打過來的,他在A大專修法律,大二的時候就被系裏一個老師看中,給了他直升研究生的名額,從那時候開始,賀洞淵就跟在這位老師身邊圍觀打官司,平日裏多蒙照顧,賀洞淵對他十分尊敬。

鄭秋實四十多歲,待人溫和,說話彬彬有禮,舉手投足滿是素養優秀的老幹部作風。

賀洞淵一看來電是他,收斂起一身的刺和不正經,恭敬地問好:“老師,您找我什麽事情?”

“我同學那接了個官司,問你有沒有興趣,”鄭秋實說,“是個婚姻方面的官司,這個家庭非常混亂,牽扯到很多細節,尤其是財産方面的,是個鍛煉的好機會,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賀洞淵從來沒拒絕過鄭秋實,他聽後,斟酌了下,對鄭秋實說:“老師,能把基礎信息發過來看一看嗎?我看後再給您回複。”

與案件真實相關的檔案不能随便給不相關的人看,賀洞淵清楚這一點,所以只要了這次案件的基本信息,從而判斷他是否有這個時間來處理。

鄭秋實說:“已經發到你郵箱了,下午三點之前能給我回複嗎?”

“三點?”賀洞淵看了下手機,沒剩幾個小時了,“時間有點緊,我盡量。”

“行。”

兩人挂了電話,賀洞淵把手機收起,剛轉頭就看到林機玄把人扶了出來。韓立命癱坐在沙發上,累得幾乎脫力,閉上眼沒多久就睡着了。

賀洞淵在他臉上掃了一眼:“這人丢了一魂,估摸是找不回來了。”

“嗯,”林機玄說,“等他醒了,給他寫個注意事項,讓他少靠近陰氣重的地方。”

“弄明白身上的厲鬼哪兒來的嗎?”

“五年前,格林公寓有一個搶劫殺人的案子,犯案人是房主的朋友,兩人争執間,房主被人持刀捅死,這個厲鬼就是當時被誤殺的房主。”

“怎麽附到這人身上去了?”

“得查玉佛的下落,”林機玄說,“你路子廣,幫忙查一下。”

“哦,行。”賀洞淵随口應了一聲。

兩人沉默下來,空氣裏充斥着略顯僵硬的尴尬,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剛才那不經意間的事情,可誰都沒開口提。賀洞淵咳了咳,問道:“那什麽,你這兒有電腦嗎?”

“有,”林機玄從靠在茶幾旁的書包裏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你要做什麽?”

“剛才導師打電話說有個官司要給我,”賀洞淵坐回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将筆電頂在膝蓋上,“我先看下大概是個什麽情況。密碼——”他将筆電轉了個方向,方便林機玄輸入密碼。

林機玄聞言,半蹲在地上輸密碼。

正是夏天,林機玄穿得很薄,露出頸後一小塊白嫩的皮膚,細碎的短發有些長了,輕拂在柔軟的皮膚上。

賀洞淵目光一閃,錯開後又忍不住移上去,正巧林機玄輸好密碼站了起來,将筆記本推給他:“別亂翻我文件,其他随便你弄。”

“不翻,”險些被抓包的賀洞淵再次咳出一身,說,“我也沒興趣翻。”

話雖這麽說,但擺在桌面上的幾個文件夾還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掃了一眼文件夾的名字,都是跟玄學有關的東西,其中有一個文件夾是“十年前”,他有點想偷偷打開看,又深受良心的譴責,兩邊掙紮不決,最終還是對林機玄的尊重占據了上風,讓他保持冷靜地打開浏覽器,輸入自己的郵箱。

“咦?”半個小時後,賀洞淵說,“這個案子有意思,這個委托人帶了一大筆財産結婚,是她前夫留給她的,這個前夫,還在格林公寓租過房子。”

他修長的手指握住鼠标,向下拉到下一頁,鏡片反射着筆電的屏幕光,亮出一片明晃晃的白。

“他租的房間是205,死因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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