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連環訂單(九)

聲音異常清楚,在那剎那甚至有掩蓋了周遭其他一切聲音的錯覺。

賀洞淵擰頭去看,突然看到一只手飛快地抓住他的頭将他自下而上地拎了起來。

這是雙布滿青筋的手,帶着常年血流不暢的青灰色,靠近手肘位置的地方腐爛得血肉模糊,裸露出突出而蒼白的腕骨,由此向肘間一路延伸上去的都是赤裸裸的枯骨架——整條手臂腐爛了大半。

這熟悉的一幕讓賀洞淵心跳猛然加快,腎上腺素一路飙升,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喉嚨口,瞪大了眼睛,突然激烈地喘出一口氣,随後,呼吸的節奏徹底被打亂,他又驚又懼地大口喘息,胃裏一陣陣翻滾。

下一秒,那只手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後背猛然撞在花壇邊沿,碎裂的骨頭像是刺破了內髒,從身體裏傳來永無盡頭的劇烈痛楚。

賀洞淵悶哼一聲,掌心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那雙手又轉而掐住他的咽喉,他下意識雙手扒住,掌心觸碰到像冰一樣徹骨森冷的東西,刺激得一身的雞皮疙瘩全都冒了出來。

眼前是一團看不清形狀的黑霧,那只掐住他咽喉的枯骨從黑霧裏鑽了出來,如同一道枷鎖緊緊地束縛着他的喉嚨。

四肢毫無着力點,賀洞淵陷入一種沉重的無力感中,他被迫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黑暗中的一團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看到黑霧之中有人在笑,咧開了蒼白的唇角。

曾經纏繞着他的噩夢被再次喚醒,賀洞淵猛地瞪大了眼睛。

“開什麽玩笑——”他在心裏想着,松開手,一震袖口,纏繞在手臂上的修行珠滑落下來,往黑影上猛然一震。

賀洞淵兇狠地瞪着那團黑霧,露出被黑霧中的人影還要恐怖的冷笑:“已經死掉的玩意就老老實實地滾回黑暗裏待着吧——!!”

修行珠爆發出璀璨佛光,刺破了所有黑暗,鉗制他的所有力量在瞬間消失,賀洞淵跌坐在地上,露出一瞬迷茫的神色,随後很快反應過來,臉色頓時陰沉得無比難看,回頭去瞧林機玄挖出來的東西。

林機玄手裏握着的是一塊鐵制品,似乎是只幼犬的造型,因常年埋在濕潤的土裏,蒙了一層薄薄的鐵鏽。他拿鏟子邊沿将鐵鏽敲下來,細碎的鐵屑落入土中,這塊鐵制品盡可能地展露出了原有的樣子。

确實是犬。

雕工算不得精致,在路邊的兩元雜貨店裏能批發回一卡車的小玩意,但正是這個小東西在無意間成了一只鎮墓獸,鎮住了于虹的魂魄,讓她無法再入輪回,成了不管是陽間還是陰間統統忘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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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誰把這只鐵制的幼犬埋在這裏,也許是無意的,也許是有意的,但不管怎麽樣都變成了一只鎮墓獸。現在鎮墓獸被挖了出來,于虹的魂魄也得以解脫。但是——”林機玄眉間蹙起一道擔憂的痕跡,他定定地看着賀洞淵,“你剛才差點把于虹的魂魄打散了,你在幻覺裏看到了什麽?”

賀洞淵臉色很難看,但他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情便錯開視線不去看林機玄,卻難以卸去一身的蕭肅與僵硬,硬生生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張家那倆兄弟也在這裏碰見過幻覺,從他們所見幻覺裏我能得到一個大概的猜想——”他淡淡地說,“這裏看到的幻覺會是人最懼怕的一種死亡方式。張三才是五馬分屍,張五方是從高處跌落。”

賀洞淵的唇角在剎那間繃緊了。

林機玄沒再說什麽,下一刻,賀洞淵情緒緩和了不少,“什麽死法不是死?不過是把腦內最恐懼的事情放大了而已,這也是一種執。”他微微揚唇,說:“我先把這個厲鬼超度了,也算是向她賠個不是。”

他沉聲念誦佛經,被遺忘在花壇裏的魂魄逐漸變得透明,奔往輪回。

林機玄的舊手機探出新的消息。

恭喜完成連環訂單第三環【花壇中的厲鬼】,請繼續進行第四環訂單【發瘋的人】:他帶着強烈的恨意自殺,死時不停地詛咒背棄他的人和他一樣痛苦,在死後,他如願看到了。

這一單估計和賀洞淵接到的委托有關,林機玄問道:“吃點東西去嗎?”

賀洞淵身體一僵,笑着說:“不吃,我減肥。”

林機玄用打量的目光從上到下地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停在賀洞淵的腹部,雖是寬松的T恤仍能隐約看到薄薄衣料下的腹肌輪廓,他移開視線,淡淡地說:“嗯,該減了。”

賀洞淵:“……呵呵。”

他突然伸手,在林機玄額頭上彈了一下,說:“知道你在想什麽,明天下午三點,跟委托方約了面談,兩點半的時候我去你家接你。”

“謝謝學長。”得了個滿意的回答,林機玄笑了眼睛都彎了起來,他眉眼漆黑,一笑起來乖巧得能讓人忘記他其實是個渾身都是刺的人物,賀洞淵被這笑迷了眼,心跳該死得加快。

時至今日,他想否認自己的心情都沒辦法了,無數個呼吸和心跳都在明晃晃地昭示着一切,他的想念,他的心緒,他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一颦一簇,完完全全,本本分分的,都開始受着另一個人的牽動。

他舌尖鑽出唇隙,在微抿的唇上舔了舔,目光有些貪婪地看着林機玄的笑,賀洞淵踏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身上的檀香氣息變得濃烈,充斥着滿滿的侵略與占有欲望。

男人嗓音沙啞地開口:“打算怎麽謝我,嗯?”

林機玄垂了下眼,沒察覺出兩人之間有些超脫常情的暧昧距離,想了想,說:“我下廚給你做頓飯吧?比外面的幹淨,味道……應該也不會很差。”

賀洞淵:“……”

暧昧一瞬間被打破了,賀洞淵腦子空白了一瞬,往日一瞬間能拐上八百道彎的思維變成了多年沒上機油的齒輪,“咔”的一下停在了那裏。

咋辦嘛?

賀娴的警告平地一聲驚雷,在腦子裏炸得快把他腦漿都吓出來了,但“喜歡的人”——他現在已經給林機玄下了這麽個定義——要親手給他做飯這等誘惑遠大于一切苦痛與折磨。

一旦想通這點,賀洞淵的決定下得毫不猶豫:“那我就等着吃大餐了。不過——”想到明天那事不能被耽擱,賀洞淵說,“等過幾天,今晚要回去理一下這個案子,還要把最近的事情寫份報告給分局裏。”猛地想起正事,賀洞淵又晴天一道霹靂,覺着自己最近簡直在被人牽着鼻子走,他想了想,幹脆直接問道,“你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分局,我可以當引薦人。”

“不了,”林機玄不能暴露APP的存在,說,“我喜歡自由,不想被什麽組織管着。”

不算意外的回答,賀洞淵心想,如果他一口答應下來那才有問題,他悻悻地聳了聳肩,說:“好吧,如果改變主意了随時來找我。”

兩人都沒再多提這事。

第二天,賀洞淵準時來接林機玄,男人今天一身定制西裝,鼻梁上架着一副騷包值MAX的金框眼鏡,漆黑的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猿臂蜂腰大長腿,随随便便往那一站,不像是去處理法律案子的,倒像是準備随時登臺走秀。

而林機玄則穿着昨晚上翻箱倒櫃才在櫃子最深處找到的一件不知什麽時候買回來的白襯衫,搭了一條中規中矩的深色牛仔褲和運動鞋,有着十足的上世紀潮流的複古味道。

兩人站在一塊仿佛一副見證了時代變遷,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的畫卷,撕裂的時代感濃郁而引人唏噓。

賀洞淵見狀,食指勾着領帶扯開了後随手卷進口袋裏,又抓了兩把頭發,碎發垂落額前,放蕩又不羁。為了讓兩人顯得“搭配”一點,一秒變纨绔的男人沖林機玄眨了眨眼:“走吧,小學弟,別忘了今天你是什麽身份。”

“你法學院大二的直系學弟。”

“今天的原則是什麽?”賀洞淵舔了舔嘴唇,頗有些興奮地問。

林機玄賞給某個沉迷無趣cosplay游戲的人一個白眼,淡淡地說:“一切都聽你的。”

賀洞淵心滿意足:“真乖。”

半個小時後,他們抵達委托人住的瑰麗花苑。

那是個中端高層,但因為主推物業和環境,外表看起來頗有些資本主義的腐敗味道,但周邊破舊,沒學校,沒商場,一街之隔外是條塞滿了各式流動小吃攤的自封的美食一條街,很适合有點小錢又想享受奢華生活的人居住。

委托人住在其中一棟高層的三樓,在這種動辄二三十層的高樓堆裏,買個靠下的樓層基本要做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見不到光的心理準備,價格自然也比其他樓層便宜不少。

林機玄一進房間就感受到了這種由陰暗帶來的逼仄的壓迫感,哪怕房主開滿了一整屋的燈,依然比不上太陽光的力量。

坐在沙發上的委托人是個三十餘歲的女人,燙着齊肩的波浪卷發,眉眼被濃妝蓋得幾乎辨認不清原來的樣子,塗抹得豔紅的嘴唇緊緊抿着,看着就是不太好說話的樣子。

賀洞淵站在她面前,介紹道:“朱女士你好,我是這次來向你了解委托案件情況的律師,我姓賀,名洞淵。”

朱麗雯懷疑的目光在賀洞淵身上不停地掃來掃去,在沉默了片刻後,那雙嘴唇如降旨恩賜般緩緩張開,發出一聲冷笑:“這麽年輕?能不能行啊,我這官司可牽扯到上百萬呢,你得在心裏頭有個概念。”

賀洞淵依然保持着專業的微笑:“朱女士放心,上百萬的官司我也打過,就前段時間,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狀告她父母以‘替你存着’為名義私吞了她兩年的壓歲錢,總金額加起來正好是一百萬,你這上百萬的官司,真不難打。”

朱麗雯臉色一變,不太高興地看着賀洞淵,還沒開口,就被賀洞淵冷冷地攔下,他似笑非笑地說:“朱女士,我時間不多,麻煩你盡量把事情始末講清楚,一切都說實話我才能幫你。要不然,幹你這一單浪費時間賺下的錢,還不如開着我的保時捷去送外賣賺得多。”

林機玄:“……”

這大概就是,有錢人的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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