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黑色蓮火(一)
在橋洞底下灌了好幾口冷風,趙昌平終于醒了,他五色虛浮,冷汗直冒,氣息不穩,臉上跟摸了一層牆灰一樣。
林機玄坐在旁邊的石塊上,短發被夏夜的晚風吹拂着,背後是靜靜流淌着的護城河。
他給了趙昌平足夠的時間恢複狀态,直到趙昌平逐漸找到了視線的焦點,轉過頭來看向自己才問道:“感覺好點了嗎?”
“好、好點了……”趙昌平迷茫地看着林機玄,記憶裏最後一幕是他藏進這個橋洞裏,腳下踩着濕軟的泥土,像是要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周圍的一切都是要吞噬人的巨口,他孤立無援地等待着,等來了幾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回蕩。
——你這個畜生!孽子!這筆錢是我們拿來救命的啊!
——去死吧!老東西!
——還給我們!把錢還給我們!
争吵聲音中還夾雜着吵鬧的電視聲,像是一出無人指揮的滑稽鬧劇。
趙昌平眸色閃動,他突然擡頭看着林機玄,眼神掙紮地說:“其實我聽見了。”
“什麽?”林機玄一時沒明白。
趙昌平用力咬牙,腮幫子隆起一道青筋:“我住在馮覃隔壁,106,他們吵架那天我聽到了聲音。”
林機玄沉默着聽趙昌平說話,男人神情疲憊,一雙眼睛空洞無神:“但是我什麽都沒做,我聽到了他們吵鬧的嘈雜聲音,甚至聽到了重物撞擊的聲音,我什麽都沒做,”他聲音越來越低沉,帶着壓抑不住的顫抖,“我一開始以為他們只是單純的吵架,這在這棟公寓裏面太正常了,這裏活着太多都是為生活所困的人,争吵、哭號……我和奶奶都聽得太多了。等到後來,隔壁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我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可我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他抓了一把散亂的頭發,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覺着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情,如果我去敲門我應該說什麽?如果裏面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嚴重我又該怎麽辦?我猶豫了很久才去隔壁敲門,可那個時候已經晚了。我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走廊裏又黑又靜,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了,我敲了好幾下門,沒有人應答,我看到門縫裏流出來粘稠的液體,染紅了我的拖鞋和腳趾,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那是血。”他忽然停下聲音,空洞的雙眼流露出一絲悲涼,“如果我早點去敲門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一時之間,林機玄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事情已經發生,說再多的如果和早知道都是枉然。他沉默片刻,說:“你知道他們的魂魄附在你身上嗎?”
“不知道,”趙昌平露出自嘲的笑,“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存在,誰會相信?沒人信。在碰見你之前,我曾經幾次做過類似的夢,我夢見他們死的那天晚上又在我面前重演,他們質問我為什麽聽見聲音沒有及時去阻止,三番兩次下來,我覺着是我精神産生了問題。”
“你看過心理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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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趙昌平說,“我也不信心理醫生。”
“那後來呢?”林機玄又問。
“後來……後來漸漸的也就不做這方面的噩夢了,”趙昌平說,“我幾乎把這件事情忘了,但還是對我的人生産生了影響,我因此畏懼婚姻,我不知道什麽才是一個家庭,血脈相連的東西怎麽會這麽脆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教育出一個像馮覃那樣的人渣,我自己都活得渾渾噩噩,我教不了別人。”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額角,說,“今天莫名其妙又想起來了。”趙昌平忽然想起剛才林機玄提到的一個說法,詫異地問,“你是說他們的魂魄附身在我的體內?馮覃一家三口?”
“是。”林機玄颔首,“不過是不完全的魂魄,應該是當你正好沖撞到了他們。多年來,他們潛伏在你體內,你是不是經常覺着精神不振,一到下雨天就會格外情緒恹恹?”
“會有,”趙昌平撓了撓臉頰,說,“我還以為跟我的生活作息有關。”
林機玄聞言一怔,哭笑不得地說:“當然也有關系。”
兩人對着坐了一會兒,趙昌平休息夠了,抹了一把臉,振作起精神,說:“早點回去吧,這麽晚了你一個學生在外面也不安全。”
“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沒見你這麽說。”林機玄回了一句,趙昌平笑了笑,說,“那時候害怕極了,感覺只能找你,說起來挺不可思議的,那一瞬間我只能想到你,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他回頭看着自己坐的地方,天地那麽大,他卻只能縮在一方小小的空間裏,世界是獨孤的,只有風和河流緩緩流淌的聲音。
林機玄問道:“你今晚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把潛伏着的魂魄勾了出來?”
“我今晚……”趙昌平呼吸一沉,覺着是自己看錯了,胸膛又充滿着不安,他吐出一口氣,把今晚在黃定家裏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林機玄。
“金色面具?”林機玄問道,“你确定看到了金色面具?”
“不确定是不是面具,”趙昌平猜測道,“我猜測是面具,黃定叔家一向把燈開得很亮,那種光線下金色就特別亮眼。”
林機玄沉吟一聲,垂眸深思,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賀洞淵。
男人的聲音經過了電波的加工,顯得格外有磁性,林機玄頭一回覺着這貨的聲音其實挺招人的。
但比起聲音,賀洞淵所說的內容更加招人:“小學弟,本青年才俊浪費了一分鐘上下幾百萬的時間去軟磨硬泡,最後得了點消息,”同時,電話那邊傳來另一個男人憤怒的聲音,“賀洞淵!你套我消息!你真是個地道的無賴,我就不該信你!娴娴根本就沒去相親!”
“姐夫,我打電話呢,別吵,”賀洞淵聲音裏帶着笑意,嗓音又些微沙啞,“我爸媽是介紹了,但我姐壓根就沒想去,我也不算騙你。”
林機玄:“……”
賀洞淵:“小學弟,這個金色面具的象征有點複雜,我想當面和你說,你打算什麽時候——?要不咱們就今晚秉燭夜談,卻話巴山?”
“小心!!!”
後面那句話斷在巨大的轟鳴聲裏,賀洞淵的聲音像是斷了線的風筝,不等林機玄有所反應,那一線牽着的尾音在他心上輕飄飄地撩過,随後淹沒在一連串嘟嘟嘟的忙音裏。
通話突然斷了。
林機玄的呼吸一下就亂了節奏,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延續這通電話。
剛才的巨大聲響是什麽?電話為什麽挂斷了?賀洞淵背後的喊聲又是什麽意思?
轉瞬間他腦子裏浮現出了很多可能性,每一個可能性都意味着不祥,他蹙緊眉頭,給賀洞淵撥去電話——無人接聽。懸挂在胸前的修行珠溫度升了上來,熱得他心口漸漸發燙。
“黃定在哪兒?”林機玄突然問道。
“在和美花苑,”趙昌平也聽到了剛才那巨大的一聲,“發生了什麽?剛才那是什麽?爆炸嗎?”
林機玄沒吭聲,一邊往路邊走去打車,一邊在手機上搜索最新市內新聞,剛才那聲的确應該是爆炸,這麽大的聲音肯定會引起注意,哪怕現在是大部分人即将進入睡眠的時刻,一個小小的爆炸性的新聞足以讓全城的人在瞬間活躍起來。
可是沒有,網上風平浪靜,各大媒體平臺都沒有任何有關暴躁或者火災的消息。
他站在路邊,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在車上又給賀洞淵撥去一個電話,還是沒人接聽。林機玄攥着修行珠,直到那顆珠子的溫度又莫名得降了下來。
雖然莫名卻是好事,至少某個一身王霸之氣的家夥此刻沒在展現他的威武霸氣,性命無憂。
修行珠的溫度徹底恢複正常,林機玄舒出一口氣。就在這時,賀洞淵的電話打了進來,他幾乎一秒接起,但沒說話。
電話那邊的聲音一片嘈雜,巨大的嘩嘩水聲混着人來人往的喊叫聲,林機玄抿了下唇,聽見電話那邊的人說:“喂?能聽見嗎?怎麽沒聲音?嗯?”
林機玄心跳得有些快,他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問道:“發生了什麽?你現在在哪兒?”
“分局,剛才來了個瘋子,”賀洞淵說,“美國大片看多了,要燒我們分局,不知道怎麽搞的還真燒成了,保衛科的明天至少要寫一萬字的檢讨報告。”
“你這還有空關心保衛科的同事?”
“我沒事,不過确實挺驚險的,還好樓下先因為大火爆炸了個煤罐,不然等火燒上來就跑不掉了。”
“禍害遺千年,”林機玄帶着笑意說,“你的命可得硬着點。”
賀洞淵的背後是潑天大火,他站在夜色裏,火光燎烤着他的皮膚,襯衫不見原來的顏色,露出腰腹部密密麻麻的佛經。男人聲音嚴肅下來:“我直接在電話裏跟你說金色面具的事情。”
他把從姜憑風那裏得到的消息轉告給林機玄,林機玄聽後,問道:“為什麽縱火的人要燒你們分局?會不會跟這個浮屠道的有什麽聯系?”
“不知道,”賀洞淵說,“分局辦事處藏得很嚴實,外表上看是個非常豪華的獨棟別墅,比起蓄謀,報社更有可能。。”
“那縱火的人呢?”林機玄有種不祥的預感。
“死了。”賀洞淵說。
舊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林機玄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他拿出手機一看,上面彈出一條新消息——請即刻開始第六環任務。
手機進入鎖定狀态,林機玄無法做出任何操作,除了輸入三個關鍵詞。
他想了想,将“金色面具”、“五行煞”和“浮屠道”輸入三個關鍵詞的位置,随之而來的是手機的強烈震顫。
“小同學,你手機要壞了啊。”出租司機叨叨了一嘴,從內後視鏡看了一眼林機玄,發現他正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機。
他輸對了正确的關鍵詞,然而最後一環訂單內容卻讓他一時愕然——【黑色蓮火】:當陰陽之氣失衡時,陰陽的界限就會變得模糊不定,鬼門在此打開。
時限:二十四小時
地點:凱欣制鞋廠
難度:五星
鬼門——
傳說中,陰與陽的界限,就是鬼門。
鬼門一開,百鬼入世。
他磕碰了下後槽牙,恨不得把這倒黴玩意摔在車外,都給他派的是些什麽玩命的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