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情深緣難留

“我要給自己寫信。”我找到舜,堅定不移的對他說。

“別說笑了,這裏不允許給自己寫信的,你可以想一個圓滿的方法,給別人傳信,不用擔心,你現在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因為天堂的時間,是靜止的。”舜笑着對我說,忙碌的他,幾乎沒有看我一眼。

“不,我想了很久,我沒有其他辦法,我只能為自己寫信才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人格分裂的是我!!!我告訴別人,也沒人會預料到我會...殺了他們啊...”我只覺說出這句話,都心如刀割。

“哦?這麽肯定?”舜放下手中的儀器,終于轉過來看我,“我那天偶然經過,才看到了你的經歷,我不想多說什麽,但如果說,寫給你的哥哥怎樣?告訴他注意你的言行,可能會有過激反應。這樣的話也不算導向性,也沒有指明,絕對可以審核通過的。”

“不行...太不清晰了。黎若他很寵愛我,他絕不會想到這裏...我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改變一切。”我死死的盯住舜,“你說你是這裏的管理者,那麽你一定有辦法....請你幫幫我。”

“...如果每一個來到天堂的人,都求我幫助她,我還有辦法工作麽?小姐,我這裏是天堂管理局,不是慈善會所。”舜搖搖頭,再冷酷的話,竟也出自他的笑容,這是怎樣一位虛假不真實的人,高深莫測的感覺讓本身就不善與人交流的我,不知所措起來。

“我就是覺得...您一定有辦法...”

“我的辦法已經說給你聽了,要不要采取全憑你自己,你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我這裏,永遠歡迎你。”舜做了個請回的手勢,優雅帶笑的臉讓我産生一瞬間的恍惚,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一定能幫助我,但我不知道怎樣做...

“我可以付出更高昂的代價!什麽我都可以付出!哪怕我沒有下輩子!!”我并沒有走,執着的對舜強調。

“沒有下輩子?你還真的很天真啊...”舜苦笑着搖搖頭,“當你真的沒有下輩子的時候,你就該後悔了。”

“我不會,我的健康,幸運,下輩子,下下輩子,所有以後的輪回,我全部都支付!只要,你給我一個改變這些的機會......”

“你也知道人是可以輪回的,你的家人死後,說不定可以很好地轉世去,你硬要改變這些,不一定會是更幸福美滿的結局。”舜擰着眉頭,說話的态度有了一絲動搖。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變成什麽樣,還能有比這更壞的麽??如果我們下輩子還可以成為一家人,那我一定老實的去轉世,但沒有可能了不是麽!沒有他們,我還轉世做什麽?我們難得的一世緣分,我不想這樣毀在我手裏!!哪怕只有一世....”

“好,我可以告訴你,還有另一種方式,但條件巨大,如果你決定聽了,你就需要跟我簽訂協議,而且無法反悔,如果你現在想回去想想,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說。”舜嚴肅下來,手裏變戲法一般,出現一張泛着光的協議表。

我沒有絲毫猶豫,一口答應下來,我覺得,我的眼神,從沒有過的堅定,爸爸媽媽,黎若......你們等我,等我來改變這一切.......

“想要給自己傳信的條件...就是成為信使,為他人傳信夠50封後,才可以得到這個為自己寫信的機會...”舜莊重的把協議遞給我。“而且,一旦成為信使,你将...失去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Advertisement

“統統都拿去吧,50封而已,我可以做到!”說着,我在協議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聽到舜沉重的嘆息。

再度醒來,我果然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記憶....我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黎若。我的記憶被篡改,而我記得的,是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段美滿幸福的人生,我毫無遺憾的意外死去,沒什麽可追悔莫及的事,也沒什麽特別的遺憾。

我有一個很好的老師,她帶我出任務,教我說話,做人,有選擇性的推薦我看書,她就是阿婆。

我就這樣在天堂管理局常駐下去,沒有什麽目标,也沒有任何想法。我總會沉浸在委托人的故事裏,我也曾渴望有一段刻骨銘心難忘的記憶,希望回憶起來,有那麽些遺憾,但除了最後的意外之死,我的人生就是一瓶純淨水,毫無滋味。

我也常找舜去讨論任務的進行,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無形中接過很多所謂的大單子,不過就是特殊件,收信人難以尋找,或者拖得時間過長的信件。我的優秀與冷淡,加上舜對我的器重,使我成了信使們津津樂道和崇拜的對象,但我依舊我行我素,不善言辭。

近600年的相處,讓我對自己的上司産生了一些莫明的情愫,舜他總會在我迷茫的時候給我指引,也總會笑着對我開導,我甚至覺得他的笑沒有當初看起來那麽虛假,我甚至愛上了他笑起來時的眼睛。

不過我誰也沒有告訴,包括我小尾巴一般存在的草莓。

很多信使們也在讨論,要不要去轉世,但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我覺得這裏很好,大家喜歡我,我被需要,而且,這裏有舜。

我時常問起自己,為什麽我會成為信使,我也問過舜和阿婆,但他們從沒有正面回答過我的問題,尤其是舜,當我問起這些,他的眼神中總會閃閃爍爍,雖然他仍在笑,但我卻總覺得有些苦澀。

我問他,你是不是隐瞞了我什麽。

舜搖搖頭,他說,“檸檬,有些東西,真的不知道才是對你好,我不能再一次犯錯。”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我不想他為難,我覺得我可以自己找到事情的真相。

舜問我,想不想去人間轉世,我說我不想。

他問我為什麽,我沖他笑而不語。

舜伸手撫摸我的臉頰,他說檸檬,你笑起來真好看,為什麽總要那麽冷漠呢...

我一愣,是呀,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為什麽這是我的工作...為什麽我死了,就可以成為信使,為什麽同樣死去的人,只能苦着臉,支付代價讓我們為其送信呢....

我的為什麽太多,而別的信使顯然從不關注這些,舜只會笑着聽我疑問和分析,但從不給我任何解答。

日子過得很快,而我也很充實,說不上快樂,但我至少覺得還不錯。

這樣的日子,直到那一次任務的到來。

那天,來了一個老爺爺,他顫顫巍巍的将一封信交給我,并對我敘述了他的故事——那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故事。

老人家很窮,他有一個很孝順的兒子,雖然日子過得艱辛,但父子倆相互攙扶着走過了生命的半輩子,然而老人不幸感染疾病,巨額的醫藥費使苦命的父子倆被拒絕在醫院門外。

老人的兒子不忍看到父親飽受疾病殘害,一心想要外出掙錢,但老父親早已疼痛的不能自理,身邊不能沒人照顧,兒子左右為難下,趁老父親睡覺的時候,半夜跑去工地做苦力,辛辛苦苦沒日沒夜的不合眼睡覺。父親看到日益消瘦的兒子,燒着柴火都能打瞌睡差點栽倒,心疼不已。他曾勸說兒子放棄自己,反正自己已老,早死晚死都要死,他不願拖累兒子,然而兒子笑着讓他放心,憨憨的笑着說再等兩天工資就下來了,先去醫院看着,住不起院,但開點藥也好啊。

就這樣,等到了兒子發工資那天,可老人一覺醒來,發現兒子遲遲未歸,他沒有多心,想說兒子定是太累了,在哪裏睡着了,可是眼見等了一天又一天,兒子竟再沒有回來。

老人病情日益加重,街坊都說,兒子拿到工資就擺脫了父親自己逍遙去了,平時看起來是個孝子,沒想到是個混蛋。

老人多想反駁他們,但他的病情日益惡化,連飯都端不起來,只有掉眼淚的份。

沒有人照顧的老人,沒幾天就去世了。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有見到兒子回來。

老人帶着遺憾來到了觀測臺,他想知道兒子去了哪裏,幸福不幸福,甚至覺得兒子這樣做,是對的,可他看到的一切,卻完全不是他所想的一切。

原來,早該發的工資,被接二連三的拖欠,兒子眼見父親病情日益加重,對工頭的催促就越急。然而工頭完全不搭這個腔,甚至厚着臉皮就是不給,兒子一怒之下,給工頭揍了一頓,并給人家打的骨折進了醫院。工頭抓住他一放不放,甚至叫來了警察要套個說法,在警察面前,工頭死不承認拖欠工資,沒有任何證據的他只能吃了啞巴虧,而對方骨折的身體和他出手傷人的證據,卻歷歷在目。

于是警察拘留了他,說是協助調查,但就是軟禁。

他大哭大鬧,說家裏有年邁久病的老父親需要照顧,不能被這樣一關就是一個月啊...可是沒有人理睬,沒有人管,甚至說這樣的借口聽煩了,讓他安靜些。

兒子心急如焚,但怎樣也奈何不了這樣的局面。苦口婆心軟硬皆施的磨了一個星期,終于他被允許,在專人看守的條件下,回家看望老人。

可是等待他的,是一具已經冰冷發臭的屍體。

他大吼一聲,氣的雙眼通紅,猛地脫離身邊仍沉浸在詫異裏的看守人員,直奔醫院,并給那個工頭狠狠的揍了一頓。但不幸的是,等他氣出完了,人也被他打死了.....

法**,幾個工友和陪同他回家探望的看守人員都出庭為他作證。最後,他以故意殺人罪被判了無期徒刑。

老人心痛不已,想要傳信給被拘留時的兒子,讓他忘記自己,從此離開這個束縛。

這本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信件,但我卻在監獄尋找收件人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令我動彈不得的身影,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沒有關于他的一切記憶,但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就開始止不住的流眼淚,心痛的要撕裂,而我的目光,自落到他身上開始,就再沒有離開過。

對,就是那個笑容,那嘴角邊上的痣,那眉眼間的溫柔...

我張了張嘴,我覺得他的名字就在嘴邊,可是我叫不出來,我覺得我們一定認識,甚至深刻到無法忘懷,可是我現在只能在他面前透明着流淚。

我看到他毫不遲疑的認了罪,看到他穿着寬松的囚服孤單的呆在狹小的監獄發呆,看到他幾乎跪下的央求寫張字條傳遞給某個人,他寫,“對不起,黎默,請努力活下去。”

他很積極的配合調查,警官問他為何要殺人,他說,“因為我看他們不爽很久了,我比妹妹優秀很多,但他們始終關心黎默,而忽略我。那天我和黎默在聊天,她向我訴說爸爸媽媽對她怎樣怎樣好...而我從小基本就沒有人管,一個沖動,我就犯了錯,現在追悔莫及,只希望妹妹她可以原諒我,但我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原諒了...”

我站在他旁邊,我哭的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難受,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跟着他跟了一個月,眼見自己時間将到,我第一次不想回到天堂。

那天,他對警官說,他想見見他的妹妹黎默,然後就可以安然赴死。警官卻搖了搖頭,說他妹妹不想見他,他消沉了很久才說,那是否可以拿一張妹妹照片來,他真的很想她,警官看在他從始至終都很配合的份上同意了。

但當他看着照片笑着流眼淚時,我的心髒就仿佛停止了一般。

因為我看到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和我一模一樣的容顏,照片裏的她,靠着這個叫黎若的殺人犯,笑的很甜。

我感覺有什麽在頭腦裏爆炸,腦袋疼的我無法直立,有什麽人在撕扯我的精神,想要關押我,想要束縛我,想要占有我...

我聽到那個叫黎若的犯人,苦澀的呢喃,對不起默默....我只能為你做這麽多了......沒有了我,你一定要堅強......

我痛苦的大叫,虛無的空間沒有人理會我的無助。我感覺什麽東西被抽幹,什麽東西在流走...而我無能為力。

我努力伸手抓向黎若的臉,但每離近一寸,就痛苦一倍。我想我突然想通了什麽之前一直在糾結的疑問,然而沒給我繼續思考的機會,我就暈了過去。

黑暗中,我感覺自己被囚禁,被深埋,被一雙無法掙脫的手,死死地拽入海底。

我流着最後一滴淚,終于呢喃出聲,“黎若...我的.....哥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