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魚們的生活

離開海巫婆邪惡的小屋,我沒有忘記帶走那把匕首。

雖然那條八爪魚在頭頂詭異的吐着黑墨水,我還是很潇灑的游走了。

離開洞口前,我想了想,抓起匕首把一頭長發斬斷,扔在了八爪魚身上,看它各種纏繞痛苦。

當然我斬頭發的時候也不好受就是了。

這匕首也許不是什麽好材料做成的。

見到以沫她們繼續圍着艾沫兒哭泣。

我搖搖頭。又不能生出珍珠,有什麽好哭的呢。

見我回來,她們叽叽喳喳的叫。女人真的是超級煩的東西,哪怕她是一條魚。以前我竟從來不知道呢。

把罐子裏的紅藥水給艾沫兒喝下。這丫頭已經無法吞咽了。

所以我就喝一口喂一口。

味道腥臭。像放久了卻不能凝固的血。我不去想它會不會有毒。反正沒所謂。

好家夥。艾沫兒不到一分鐘時間裏就開始渾身痙攣。

姑娘們集體擔憂的看着艾沫兒。

“若是那個醜老太婆騙我,我就切開她的肚子,把她那條醜八爪魚塞進去。”我對她們說。她們又集體擔憂的看着我。我只好咳嗽一聲。

艾沫兒那兩條黏在一起的雙腿終于化成了漂亮的魚尾。那絕色粉紅映襯瀕臨滅絕般的臉蛋。姑娘們集體贊嘆、歡呼。偶爾看我一眼,都充滿了孺慕之情。

以沫這才發覺我的長發消失,又流下一串眼淚。我簡直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清醒過來的艾沫兒沉默無語。當然她也仍然不能開口說話。這也很好不是,聽一個失戀的人不停抱怨,其實心裏壓力也很大呢。

想想當時我經常在深夜與自己掙紮。遂俯身貼近艾沫兒的臉,輕吻她。

我們攜手離開。在透明的海洋裏晃着曼妙的身體和深重的憂傷。

這是多麽美麗的圖景。愚蠢的人類,他們終究無法看到。也許因為他們太過自以為是。

我從不知自己可以為另一個人犧牲成這樣。

我無所謂。因為我心灰意冷。毫無牽挂。

事情再不能糟成別的樣子了。

終究帶回艾沫兒。

老國王開心的手舞足蹈。但是他那沒有了胡須的臉,看上去那麽的不協調。顫顫巍巍、滿臉眼淚的樣子也有一股子滑稽。

成群的女兒們擁去他身邊。他傾身擁抱艾沫兒。父女們哭做一團。

這種場景與人間也并無差異。

這樣的族群會沒有靈魂,多麽奇怪。

老國王終于想到我了。伸手召喚我。我當然也很給面子的湊上去。

“哦,我的女兒。”他很煽情的親吻我的額頭,“你付出了你的長發。”我點點頭。魚類沒有靈魂也許是好的,這證明他們也沒有很高的智商。

他仍然動情的哭着。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怎麽可能,你的長發比我的胡須還要昂貴。”他繼續哭道。

也許他真正傷心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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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沫兒從此便如死人一般,在我的地盤上睡覺流淚,等于徹底黏住我。而我整天在想如何擺脫她。

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張遠。

艾沫兒本是魚,卻一心要做人。

我本是人,卻偶爾變成了魚。

上帝之意深廣,我懶得領悟。

吩咐以沫看住她,我就游去了水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一塊岩石上。MD被人類給騙了。趴在岩石上一點都不好受,各種硌得疼。簡直能把我這條魚尾疼掉。我相信丹麥的那座雕像其實是充滿了怨念的。

我只好跳回海裏去。一只手扶着岩石,随海浪起起伏伏。

沒有月亮。滿天星。

想想艾沫兒花園裏的那些東西我就憂傷。

完全是一個人類物品愛好收藏者。被遺棄的相框。玻璃珠子。可口可樂罐。塑料吸管。鐵質音樂盒。還有幾個粗犷的大瓶子。

也不知是不是古董。

如果是。哈哈。可以換很多錢吧。

當然我最愛逛的是王的國庫,雖然比起古代皇帝的那貌似要小的多,但裏面的珍寶,吼吼,允許我捂嘴笑一下,那真是曠世難見啊。什麽夜明珠之類,在海底只不過被當做普通的燈泡使用,紅珊瑚紫珊瑚之類,也只是道旁裝飾。好多我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巧奪天工的東西,它們不僅發光,質地溫潤,且擁有生命。是的,它們仍然在生長,這多麽令人興奮。

我救艾沫兒有功,王問我想要什麽時,我立即說想要國庫的鑰匙。他木木的看了我好久。我知道他指望我說些什麽感性的話。雖然我一句也沒說,保持我一貫的冷冷的表情,他還是很開心的把鑰匙交給了我。

我覺得比起他們,我更加像一條冷血的魚。

他們都過分美麗也過分快樂。在海洋裏恣意的游動,保持吃素,每日歡聲笑語。相比之下,我則喜歡吃魚生,貝類,有時候也要吃下一整條八爪魚,龍蝦仍然是我至愛的食物。深海魚類味道美極,以前去粵菜館看到水箱裏的深海魚一條要賣上千上萬。現如今我的生活不能不說是錦衣玉食。

每次共餐,他們都皺着眉頭看我優雅的殺死一條蘇眉,或是活活的将一條海參切片,沾點芥辣放進嘴巴裏。

他們都是生命,孩子。王說。

他們活着的時候也要吃掉比他們小的魚類和貝類。我如此回答他,在海底我們是食物鏈的終端。

假如你決心吃掉一頭鯊魚,我也是相信的,孩子。他搖搖頭,若有所思的捏着幾根稀拉拉的胡子。

哦,我不會吃掉一整頭的,我大約只吃點它的魚鳍。我接着說。

他瞬間撚掉了一根胡子。又瞬間心疼的不行。

妹妹們都開心的笑。

我趁機将一片海參片遞給以沫,決定先同化一下我的這個小崇拜者。

果然她猶豫了一下就吃了下去。

很……特別。她開心的說,跟海藻完全不同。

于是我把整個盤子推到她面前。

在海底無所事事的生活。

于是變着法兒弄吃的。想讓王和妹妹們早日知道吃肉的美味。

以前被梁家彬寵着,不怎麽下廚。現在倒是好,做海鮮很有長進。有的魚很肥,進平底鍋加熱就會流出很多油。用這種油來煎鱿魚或是三文都很美味。

至于哪來的平底鍋,艾沫兒的後花園裏很多這玩意。或許是一個臉盆也說不準。我稍加改造。

至于熱能嘛,從海底火山旁撿幾塊石頭就行。

雖然有時候會烤焦,有時候會不熟,但不得不承認,偶爾吃頓熱乎的确實很舒服。

不出幾天,王也忍不住加入了吃葷的隊伍。

他一邊吃一塊煎得外焦裏嫩的三文,一邊問我,吃葷會不會不再長壽。

于是我便終于有機會問他今年高齡。

有沒有三百啊,他轉頭問女兒們。

她們集體搖頭。

如果他有三百歲,艾沫兒才十五。如果不是晚婚晚育,就是不知産了第幾批仔了。

我懷疑她們的母親是否同一人。

還有一個問題,琶沫幾歲了?

但是我放棄問這個問題了,一條連自己的年齡都記不住的人魚,怎麽可能會記得別條的。

艾沫兒悶悶不樂的又一次先行退席。

大家都沉默的看着她的粉色背影和長發。

一群姐妹裏,都是短發,我們以此換來她的生命,卻讓她失去了快樂。

她一離開後,王就傷心的哽咽起來,“孩子們,艾沫兒簡直就像死了一般,有什麽能讓她重新快樂起來呢。”

人魚小姐們議論紛紛。

逮住時機,我終于發話了,“艾沫兒想要做人,不如送她去人間。”

他們靜默了三秒,面面相觑。然後又瞬間恢複了議論紛紛。

天氣冷了。

我漸漸不喜歡浮去海面,寧願呆在深水之底。等待夏天。

有時候和以沫她們游去熱帶海洋,呆個幾天再回來。她們如此快樂,富有冒險精神,卻又時時想念家園和父親。和睦相處歡聲笑語卻又偶爾互相攻擊下手沒輕沒重,接着又很快忘記繼續親親熱熱。

我不能忘記第一次見她們姐妹之間相互攻擊,臉上兇狠嚴厲的神情,一旦分出勝負又馬上退讓。個性如此矛盾,毫不避諱。然而由于五官與身體太過美麗,連陰柔暴力的打鬥場景也美輪美奂,不時在海底翻出糾纏扭曲的圓弧,絢麗的尾與鳍在透亮發藍的海水裏如幻影般漂過,足以令3D電影導演們汗顏。

所以每次她們為了某件事決定戰鬥,我就會找個好點兒的位置并且吩咐以沫帶點紫菜過來當零食。

終于在我們第三次決定去熱帶的時候,王在晚飯後決定和我聊聊。

帶艾沫兒去人間吧,他說,我寧肯她因為愛和快樂死去,也不想她像死了一般活着。

難為一條三百多歲的老魚說出如此有哲學的話,所以我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讓我把以沫也帶走,還有我會随時回來取點兒國庫裏的東西用。我對他說。

夜間,我去了一趟老巫婆那裏。

那頭躲在珊瑚礁裏的章魚終于學會尊重我,我也就假裝對他的監視視而不見。拿到想要的東西,轉身就走。那老巫婆送我到門口,笑眯眯的說道,琶沫你活了一百多歲,到今天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魚。

這話說的。明知我是冒牌的。

不過,一百多歲?偶買嘎的~

返回的路上,被月光吸引,恰有興致就游出了水面。

水面溫度比較低,但似乎靠近碼頭,近水面的空氣裏飄着汽油味道。幾艘空置的漁輪,破舊的輪廓随着波濤颠簸起伏。遠處城市燈火通明樓房高聳,從海面上看去,似海市蜃樓的小型模具。我大約曾很多次站在高樓上眺望遠方的海。貼在水面上如此看着遠方的城市,卻是第一次。此岸彼岸,倒轉天堂。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從未對此身所處的彼岸有任何向往。

在陸地上,我不曾向往海洋。如今在海洋裏,我對陸地也沒有祈願。如果想要回去,或許是為了殺死梁家彬。或是慶雅。

我當然只會殺死其中一個。我聽見自己的心。

然後開始為此驚訝,我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種血腥的執念,且絲毫沒有罪惡感,只覺一切符合常理。

恍然間,回憶起刀子刺進周鲂心髒那一刻。那一瞬間的平靜與歡樂都帶着血絲的甜味。

我不知那是我。還是人魚琶沫。

岸上傳來些些微響,我嗅到危險的味道,決定馬上返回深海。很快,聽到碼頭上傳來槍擊聲,幾個黑色的影子從高高的碼頭上落下海,輕飄飄似柳絮一般,落進水裏只激起小小水花和渺渺聲音。

波濤聲掩蓋一切。

好奇拖延了時間,等我準備迅速潛低。卻突然被一只瀕死的手抓住。救我。他對我喊。我努力推開他,求生的欲/望卻讓這個卑鄙的人緊緊攀住我的肩膀,他甚至企圖踩着我沖出水面。借着水底微微的光,我看到他臉上一道疤,聽到他心裏不停反複着,老天助我,也許這次又逃得掉,海水裏怎會有個女人,管她的……

我從腰鏈上摸到了匕首,向上刺中了他腿部,一只手握着他腳踝将他拉進水裏,他像只青蛙一樣掙紮,推搡中他睜大的雙目一如青蛙的突眼,我只覺臀部被一只手掠過,鱗片突起,殺意在瞬間萌生,執動匕首刺向他胸口,又狠又準。可惜瞬間他被外力拉出去,刀子紮進他腹部。一個滿臉髭須的男人在水下與我對視。

因為寒冷和水壓他一直忽閃雙眸,雙腿有力的在水裏擺動保持平衡,頭發在水底像飄渺的煙塵,他臉上模糊猶疑的神情吸引我,我不知他是否看見我巨大的魚尾,只看見他對我伸出另一只手。

我企圖聽見他的心聲,卻只有一片嘈雜。

有人從他手裏接過了刀疤男,游出水面,嘩啦啦的水聲在我頭頂。他繼續沉潛,向我游動,他神情堅毅,似乎決意要将我抓走。我不敢輕易轉身,怕暴露的魚尾更加明顯。

一陣翻湧,幾只白豚突然出現,擁着我迅疾潛入深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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