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若是聽父相勸

在這個城市的巡邏警車和巡防警察突然多起來的時候,以沫開始對家裏的窮學生家教有了逗弄的興致。

我望着街上一輛一輛駛過的警車,在想這個城市到底有什麽值得那般珍貴的。死幾個人還不是正常。那些位居高層的人們捏造了和平盛世的假象,利用媒體堵住了平民百姓的眼睛和耳朵,讓他們似木偶一般生存。

時代無論怎樣發展,暴力永遠走在前列,比拳頭永遠是根本。看看那些警棍和槍支。

我不能否認,我也在想,那個鄭彧是不是也正在其中。

以沫穿了性感的衣服有意無意在窮家教面前晃,甚至簡直要把那個可憐的小子逼到角落裏去。

有一次我帶艾沫兒和張遠去看新買的直升飛機,以沫找了種種理由推脫。最後終于如願以償留在家裏。

在停留那架嶄新直升機的草坪上,我們看到了一尾黑色的小飛機,頂着一個輕飄飄的螺旋槳。

張遠問我們,覺得怎麽樣。

“黑色有點太低調了。”我內心中意銀色,轉頭問艾沫兒,“小寶,我們把它重新漆一種顏色好不好?”

小公主憂傷的看了一會兒:好啊,粉紅色吧。

“粉紅啊……也行。”

張遠眼神在我們倆臉上各自停了一會兒,最後張了張嘴巴就放棄了。

等到我們午餐後回去,家裏各色人等悄然無聲。只聽到以沫房裏各種掙紮打鬥聲音絡繹不絕。

艾沫兒搖着輪椅單純的要往前湊。

忽然聽到房中爆出一句,“魚以沫,你記住是你自己招惹的……”

張遠立即上前一步,把艾沫兒從輪椅裏抱了出來,他面色不易察覺的有些紅,“我送你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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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沫兒已經對他漸漸熟稔信賴,乖巧的環住他脖子。

剩下我一個人站在以沫門口聽動作片。

人魚可不是個好物種。就那方面來說,真的比較難以控制,他們常常欲念強烈。艾沫兒是我們中的奇葩物種。

以沫咯咯的嬌笑,漸漸消散變成空氣裏若有還無的氣味。我才想起窮學生的那句話。能說出那樣一句話,看來是被逼的無奈了。也不算是個毫無用處的男人。而以沫這個丫頭,對于自己的欲念從來不掩飾,只一心享用。我真心覺得她才是最快樂的人魚公主。

我不得不承認,我被這暫時歡愛中的一對刺激到了。所以傍晚所謂什麽慈善拍賣商會約我去參加酒會,我竟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富麗堂皇的會所自不必多做贅述,點綴其間的蘭草和墨竹卻頗為雅致,與那奢華毫不沖突。倒惹我多看幾眼。安保人員明顯的增加了。聽說這城裏頗發生了幾起小小恐怖事件,只不過沒有媒體對外發布。我忽然想起那次電梯墜落,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放松了精神。

來之前倒也賭氣說何不像以沫放縱一下,何必跟這具人魚的身體作對。可真正來了,反而意興闌珊。大約這具高貴的身體裏還藏着我曾經人類的靈魂吧。那只是個最普通的人類。仍執迷不悟的渴盼着真愛,在那之前不肯将自己輕易交出去。

我如今十分鄙夷自己的這一部分。所以竟至于放得開了。随手抄起一杯酒就喝了下去。

張遠只不過走開幾秒鐘為艾沫兒取杯水,就被一個穿條紋西裝的男孩搭讪了。男孩看上去不到二十歲,比張遠還要小一些的樣子,正對着艾沫兒說話,艾沫兒竟也十分配合的面帶笑容,氣氛良好。

我倒是頃刻間有些佩服他,艾沫兒很少願意理睬陌生人。

張遠回來瞧見,臉色瞬間黯了。我瞧着好笑,忍不住又喝了一杯。只見張遠端了純淨水笑眯眯的走回去,一只手安安然穿過輪椅後背繞一圈搭在另一側的扶手處,輕巧巧側身喂艾沫兒喝水,笑容端的完美冷峻。虧得他手臂夠長,幾乎将艾沫兒圈在自己懷裏。等艾沫兒搖頭表示自己喝足了,他才施施然站起來與來人說話。

沒說幾句,竟然也暢然微笑。連張遠也拿下來了?我倒生出幾分好奇。不過幾分鐘後,張遠推着艾沫兒,連同那新認識的男孩向我走來了。

我一瞬間真是感慨萬千,渾身顫抖。別怪我矯情,實在是世事難料,那男孩不是別人,卻是化作灰我也認得的梁家彬。

這個時候的梁家彬才只得十七八歲的樣子,一頭憨直的黑發,笑容單純,嘴巴很大卻并不醜,牙齒整整齊齊潔白漂亮。他挾帶着我的前塵舊事緩緩而來,靜立在我面前。略帶羞澀的對我說,“你,你好。”

我氣得幾乎手都要抖起來,強忍了,點一點頭算是回答。心中卻是無限厭惡。

那一次分手之旅遇到了風暴,輪渡在風暴裏飄搖。我們三個卻在會客室大吵。直到船體傾斜入水,才稍稍恢複理智。

那一日的噩夢究竟是死了也難以忘卻的。多麽愚蠢,将尊嚴最後送去他腳邊,最終也送了命。

他那只手伸向我,瞬間卻改變了方向伸去了慶雅。一個落入風暴颠簸的海裏,另一個被拉上了救生艇。

我以前甚至認為他性格優柔寡斷。卻原來這麽決斷。

我想那時候化作屍體,也要有很多的血淚要流。太恨了。恨他薄情恨慶雅寡義恨自己巴巴來送死。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那一刻,誰又會真正看清一個人呢。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可以經歷如此清楚的抉擇。狗血像八點檔,但就是如此清楚的決定了誰生誰死。就算現在我回憶起來,也覺得恍然像一個笑話:“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掉進水裏,你會先救誰”,變成“如果我和小三同時掉進水裏,你會救誰”。前者令男人為難,後者的答案不必說出口了罷,何必去問。偏偏有人抱了必死的決心湊上去自取其辱,淚流滿面,然後失掉性命,禪讓位置成全他人。

到今日,我心裏還有恨麽。

有啊,怎麽沒有。我可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大度的女人。如今更加不是。人魚琶沫不是什麽善良的公主。她跟善良一個字也不沾邊。

“我在叔叔家的古董店裏幫忙。以前小姐來送幾樣東西寄賣,見過幾次。”他羞澀不安的說。

我只是冷着臉,渾身冰涼。

以前确聽過他講起一個遠房的叔叔開古董店。還向我吹噓過店裏來過他此生所見最美的一個女人。溢美之詞泛濫,我只以為是他吹噓玩笑。萬想不到,那竟然是我,是人魚琶沫。

我準備開口,冷冷的諷刺幾句,或是沖上去給他幾個耳光。可是終究沒有,我只是滿頭滿身的冷,然後問了句,“哦,你叫什麽?”

“家彬,梁家彬。”他急急的說,“小姐,上次寄賣的那把匕首,已經被買走了。叔叔說,如果我見到了您,務必要告訴您。”

說完奉給我一個信封。雙手。

我那應付的笑容已經快僵不住了,取過就立即轉身走。

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僻靜的樓梯間裏去。

呼吸急促,惡心想吐,過了一刻鐘才漸漸緩過來,手裏的信封已經被我揉皺了。

三兩個安保警察從我面前經過,不時回望兩眼,我冷冷的望回去。如果他們膽敢對我吹個口哨,我想我會立即沖上去捶打一番以作解氣。

終于樓梯間只剩我一個人。打開信封,一個女人的照片盈然在我掌心。

是個挺美的女人。只是美人遲暮。相片抓拍的角度真是生動,她頭發濃密,額前有個美人尖,于琳琅滿目的真古董假古董裏,尋到了這把匕首,抓在手裏,眼睛卻望向虛空。她的唇微微抿着,不知在回想哪年的前塵舊事。可能是兩情相悅,可能是春寒帳暖,可能是離愁別緒,可能是閨怨怒恨。

我将照片撕碎,片片如雪,才停手。

“你在這裏。”

聽到這個聲音,我幾乎心髒漏跳一拍。天知道我為什麽會為他有這樣的反應。連忙把碎片握緊在手心。

然後一邊罵自己沒用一邊鎮定下來,才回頭大大方方的面對了他,“是,我在這裏。”眨一下眼眸,抛了一個媚眼。

鄭彧的同伴早一副驚豔加驚豔的表情,他卻始終黑着一張撲克臉,今次看來更加黑了。

“回到大廳裏去。”他不耐煩的吼,不願意多看我一眼的樣子,一邊匆匆走一邊又丢下一句,“不是每個角落都安全。”

我權當那是一句關心的話語,笑笑的接受了。然後存心讓他同伴更加驚訝一點,于是也惱怒的嬌喊了一句,“你的外套還在我家。”

那同伴一肘子拐到他身上,暧昧的笑笑。

鄭彧回頭給了我兩顆涼涼的白眼。

看着他不修邊幅又形狀美好的背影,我的壞心情竟一下散去了。

回到大廳,第一眼看見的是以沫在跟某位剛剛蹿紅的小男星調情。

這樣的場合,總不能少了這些人。貴族權要富商大賈們,一面鄙夷他們,一面又需要他們的天生麗質來為宴會增添些熱鬧。

确實長得好看。面如冠玉。灰色西裝外套,檸檬色襯衫沒有領帶,白色九分褲,白色板鞋,露出腳踝和一截小腿,亭亭玉立如一棵小樹。

看他那冷冷的臉上帶一絲絲笑意,靜靜看着以沫随意放在他臂彎裏的手指。

以沫公主的美我就不描述了,反正她穿來穿去就是把自己打扮成走紅毯的女明星一般,雖然俗氣,但是先天條件太足,只如花間仙子海上妖女。如此尤物,誰個舍得移開眼。

看完這一對,我已經徹底安撫好自己的情緒。碰到了梁家彬又怎樣,除非我想殺死他,否則他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當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內心不是不訝異的。天知道我日日夜夜的夢裏不知用匕首殺死他多少次。

我轉個身,就看到了照片裏的女人。

她比照片上要美。可是很憔悴。她氣質溫婉,适合樸質的衣服。我不知哪個蹩腳的服裝師為她選了一套華麗的裙裝,還配了一頂帶面紗的帽子。面紗上綴了珍珠。手腕上一個碧翠的镯子。一眼看去就知價值連城,卻累了她那恬淡的手指。

她身邊三步之內跟着一個穿褲裝踩高跟鞋的妙齡女子,端着一杯酒,眼神冷冽。幾個上來搭讪的男士,就被她杏眼怒睜瞪走了。

我走上去,三步之內站定,微笑,“您好夫人,我是魚琶沫。”

她也微笑起來,很有禮貌接過我手裏的酒,“你好,琶沫小姐,我沒有見過你,但是走到哪裏都聽聞過你的名字。今日得見,真是有幸。”她語氣不卑不亢,奉承人也不令人讨厭,倒像個交際家,跟照片上略帶文藝的女子相差萬裏。

但我還是有心要試試她,“外面的八卦們都怎麽說我了?”

“一瞥傾人心,一見傾人城,一吻傾人國。”她笑着說。

吻。

我想起和鄭彧的那個吻。他可并未為我傾國呢,他不過驚訝而後逃走了而已。剛剛還賞了我白眼球呢。

看了一眼默默把侍者送上來的水放去一旁的妙齡美女,我貼在夫人的耳旁輕輕說了一句話。她略略驚訝看着我的表情,終于有幾分像照片裏的迷蒙。當年青春年少的她,這樣一對迷蒙的眸子不知要令多少男士傾心。

終于她跟随我穿越大廳,回廊,在展廳幾個回合,就甩掉了那小美女。這樣的小伎倆,對人魚琶沫來說,再簡單不過。

月色如洗。後花園的鵝卵石月光下如被水漫過了一般。幾大叢墨竹在冬天的風裏刷刷作響。我們随意在石階上坐了,她也摘下了面紗。

“你怎知她是保镖,很少有人看得出來,那麽美的女孩子。”她笑盈盈的說。

“女人的眼神最騙不了人。她身體放松,但眼神警惕。對你,且有一種孺慕的保護欲。我猜她極為尊重你,随時願意為你擋槍擋刀。”

“是啊,祐鈴跟着我很多年,一開始還只是個小丫頭呢。每日要去學習武術槍術那些男孩子們才學習的東西,別人怎麽勸也不聽。後來連她的師傅都說她是奇才,說她以後一定可以成名。可她卻偏偏不參加什麽比賽,只回來我身邊跟我作伴。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她忽然不說了,眼神望向遠處,終于和相片裏那手執匕首的影像合為一體。

我看着她線條美麗卻被歲月重刻的臉,輕輕說,“至少她過着她想要的生活。她知道如何為自己選擇,也懂得堅持選擇。夫人放心,她斷不會委屈了自己枉活。”

她突然轉頭看我,默默然,又忽然開口,“琶沫小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聲音異常動聽,動聽到簡直……誘人。”

魚琶沫對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為她輕輕哼唱了幾句歌,“想當年若是聽父相勸,你看着龍鳳衣衫翡翠珠冠,何人把它戴,何人把它穿……”

歌聲随風入夜,清麗飄渺,如冬日的霧氣般的凝結在竹葉上。潇湘妃子斑斑淚。

待我回轉身時,只見她飛快揩了眼角。

再開口,已恢複貴婦的氣派,“琶沫小姐的歌聲,只怕最出名的歌星聽了也要羞愧。你看你這美麗的裙子,貼着你像第二層皮膚似的,月亮底下看起來,真像是一層漂亮的鱗片。”她笑笑,“我莫不是見到了那傳說裏的美人魚。”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美女保镖已經沖了上來,“夫人。”她略略嗔怪的叫道,終是一路尋了來,高跟鞋噠噠的響在鵝卵石上,然後站在她面前,才回轉身來看我。她眼神明顯一怔。

“祐鈴,這是琶沫小姐。是不是太漂亮了,連我們女人見了,都忍不住訝異。”

“夫人,”她淡淡瞅了我一眼,“漂亮哪裏經得起時間,要像夫人這般的氣質,才會是永遠美麗。何況,”她頓了頓,一副氣壞了的樣子,“……夫人下次再不可離了祐鈴半步。”

夫人自然批評了她幾句,又向我道歉。

我笑笑沒有多說,就離開了這小院子。直到走的遠了,小美女保镖才轉身去繼續批評她的夫人。

始終不把後背對着敵人。是個好保镖。雖然她如此無禮,我倒是有點喜歡了。

走回拍賣廳,果然已經開始。

安防警察兩個一組站在各個角落,每一個拍品上來,都有兩名警備人員護送。我看到鄭彧站在禮堂右側角落,高大健壯又帶一點頹靡。我實在說不上來他那點頹靡的出處,怪怪的,像一把小刷子刷着我的臉。

我陪着艾沫兒挨時間。抽空還要假裝不經意瞟鄭彧幾眼。他站的如此堂堂正正,倒叫我的懷疑有些多餘似的。

張遠很快來到我們身邊,狀似無意的在我耳邊說,那把匕首果然在拍品裏。

“你準備花多少錢拍回來。”他問我。

我遞給他一枚硬幣。

艾沫兒似乎聽到了,只是看着我們,沒有什麽反應。我低下頭去,親吻她面頰。瞥見夫人在美女保镖耳邊說了幾句,美女保镖接着打了一個電話。有人給臺上情緒激昂唾沫橫飛的主持人遞了一個紙條。整個過程僅有三分鐘不到。

這是一個成功的慈善夜晚。很多拍品拍出來前所未有的價格。主持人感謝我們這些富貴閑人,聲稱哪洲哪區的婦女和哪山哪河的兒童不必忍受哪種哪樣的痛苦。

理所當然,那把匕首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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