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刀客10

他到底去哪了?他已傳遞了謝晉元的死訊給他, 就算如此,也不能逼他出山嗎?哪怕來向他尋仇,都不屑嗎?

明淵想着想着, 心口又疼了起來, 一股濁氣從肺腑湧上,他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起來。

管寧連忙上前一手扶起他,一手替他順氣,“大人,大人, 忍住。”

良久, 明淵終于憋住了喉中的癢意, 他拍拍管寧堅實的臂膀,“沒事的,你下去吧。”

“大人,”管寧忍不住僭越一次,乞求道, “讓管寧陪着你吧, 就像我小時候一樣。”

明淵順着他手上的力道緩緩躺下, 狹長的鳳眼盯着管寧與謝晉元相似的臉龐, 笑道:“管寧,你現在長大了,有大事要去做,不能總是陪着我,下去吧, 別再讓我說第三遍。”說完,他閉上眼睛,把臉轉向內側,作出一副就寝的樣子。

管寧無法,只能退下。

待他走後,明淵又細細地在被子裏咳了起來,為何小時候看着那樣相像,長大之後,便不同了呢?

謝謹與百雨人日夜兼程,終于在中秋之前,趕到了京都。

兩人仍是扮作伏清與伏都兄妹投宿客棧。

“明光岫的身份有些眉目了。”百雨人從袖中拿出信件,一目十行地浏覽完之後,把信件扔給了謝謹,謝謹接過看了起來。

信中說道明光岫的身份果然是僞裝,錦衣衛中有一人與明光岫有七分相似,應該就是他借用了明光岫的身份,此人名叫管寧,在錦衣衛中任鎮撫使一職,再查就沒了。

“三水堂與一品樓都和朝廷有聯系,”百雨人解釋道,“再去查深入的東西,就會引起懷疑了。”

謝謹點頭表示明白。

百雨人替她做到這一步,她已很感激,若上輩子她沒有錯找他尋仇,而是找他幫忙,說不定他也會興致勃勃地來摻和,原先的她也不會含恨而死了。

這個管寧無疑就是那個假扮明光岫的人了,他千方百計地要尋她,這次換她來尋他。

“此人年紀尚輕,卻已坐到鎮撫使的位置,”百雨人說道,“他本事不小啊。”

“像這樣坐到與自身不匹配的位置的人,讓我想到另一個人。”百雨人意味深長地對謝謹說道。

“林蘊寬!”謝謹答道。

看到百雨人贊許的眼光,她知道她答對了。

“那這個管寧很有可能也是因為背後有人扶植,”謝謹打開了思路,繼續分析道,“此人既然能将管寧推到鎮撫使的位置,那麽他必定職位更高。”

“錦衣衛中設有指揮使一人,指揮同知二人,指揮佥事二人,”百雨人對朝中的事了解的也不少,“只有這五人,在鎮撫使職位之上。”

“也就是說,‘那位大人’必定是這五人的其中之一了。”謝謹喜道。

百雨人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也不一定,說不定此人并不是錦衣衛中的人,他只需位高權重,譬如太師,首輔,提一個人上鎮撫使也不是難事。”

“不論如何,這些人總不會很多。”謝謹沒有灰心,她已有了決定性的線索,找到兇手,只是時間問題了。

百雨人見她不複幾日之前的傷感模樣,高興地拍拍她的頭,“我會讓他們在日落之前把這些官員的資料送來,不會太深入,但總會有些蛛絲馬跡。”

這幾天百雨人常拍她的頭,讓她幾乎有了自己是貓兒狗兒的錯覺,且百雨人的手總是涼得刺骨,每次拍她,她都幾乎要打一個激靈,可他這樣幫她,她受這點罪又算得了什麽呢?只能忍着了。

日落之前,百雨人的手下果然送來了資料。

那人不像先前幾人,來得時候頭也不敢擡,他好奇地打量謝謹,看到她不高的身量以後,馬上臉色變得微妙起來。

百雨人翻着手上的幾張紙,感覺到孔一還沒走,他頭也不擡地說道:“你留着是要伺候我們晚膳?”

孔一馬上逃也似的溜了。

片刻間,百雨人已翻完手中的資料,他随手往桌上一扔,說道:“這裏只有三人有嫌疑,一是錦衣衛總指揮明淵,管寧是他的心腹,明淵很寵幸他;二是宗人令管廷昱,管寧是他的幹兒子,管寧能升遷得這樣快,與他絕脫不了幹系;三是首輔周申,他經常出入拱衛司,與錦衣衛總指揮明淵的關系曾經很密切。”

其餘幾人,不是毫無關聯,便是手中無甚實權。

謝謹不用看了,她相信百雨人的判斷,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百雨人是個觀察力極敏銳也極聰慧的人,她才知道,他在第一次見她時,幾句話之間就立即識破了她的身份。

枉費她那個時候還苦苦裝作無辜的樣子。

肯定讓他看了不少笑話。

“你最懷疑誰?”百雨人問道。

謝謹看着他發亮的眼睛,笑道:“與你想的一樣。”

錦衣衛總指揮使——明淵。

可明淵的資料是其中最少的,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寫了他是哪裏生人,生辰八字,對他的出身都沒有提及,而他如何在年僅三十四歲就坐上了錦衣衛總指揮使的位置也沒提及,只提到了他好似不會武功而且身體極差。

謝謹很奇怪,錦衣衛是用來殺人的,他一個不會武功身子極差的人,如何能夠統領萬千殺将?

莫非他也是被什麽人推上錦衣衛總指揮使的位置的?

“這個明淵很神秘,”百雨人興味道,“與其從他身上突破,不如從管寧或周申身上突破,這兩人與他聯系密切,必定能從他們身上找出些什麽。”

也好,謝謹點頭同意。

他們在拱衛司附近蹲了三天,竟沒見到管寧一次。

謝謹奇道:“這人從來不來拱衛司嗎?他是怎麽做這個鎮撫使的?”

百雨人撥開樹枝,向下邊看邊說道:“明淵也從未出現過。”

這兩人一起不出現,實在是太奇怪了,都是錦衣衛中的高層,怎麽會從來不來拱衛司。

本想抓個錦衣衛盤問,可每個錦衣衛都有自己的名牌登記在冊,若是随意死了一個,其餘的錦衣衛必定追查到底。

管寧這條路走不通,他們只能選擇去冒險潛入周申身邊。

周申的資料就比明淵詳細多了,出生名門世家,一路順風順水地坐到首輔的位置,他的運氣比明淵還好,在弱冠之年,便坐上了權傾朝野的首輔之位,而且他手段也很高明,一直在這個位置穩穩地坐了足足十五年。

“他的根系很深,我想明淵可能就是他根系上的一枝,恐怕明淵能坐上這個位置,這位首輔出了不少力。”百雨人說道,資料上說兩人聯系很密切,只這兩年生疏起來了。

“我們要想辦法潛入他的府中。”謝謹說道。

“不一定,”百雨人指着資料上的一段話,“周申很喜歡在外舉辦宴會,每月都會在野外開宴,算算時間,不出三日,他便又要舉辦宴會,我們可以趁機混進去。”

果然,在百雨人推斷的第三日,周申在聽心湖舉辦宴會,邀請了許多賓客。

周申請的賓客不是文人騷客,就是朝中名流,無論假扮誰,最後鬧出事端,都會驚動真正的兇手,謝謹與百雨人決定扮成宴會中的伶人混進去。

百雨人看着花花綠綠的衣裳,臨陣退縮:“我躲在暗處接應你就好,無人能發現我的蹤跡。”

謝謹不勉強他,自己換了衣裳,仔細描摹了起來,這張臉足夠美貌,卻太過稚嫩天真,缺了一些風塵之氣,只能用妝容來彌補。

等她裝扮完畢,百雨人驚訝地看着她,這……比他的易容術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他獎勵地想拍拍她頭,被謝謹躲開,“這發髻很難梳的,別拍散了。”

遺憾地收回手,百雨人暗暗決定,等晚上回來的時候,再拍。

花了點銀子,謝謹順利混進了百花樓的樂師隊伍裏,她抱着琴盒低頭行進,身邊的姑娘推推她,“你帶的這什麽琴?”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個問題了,“普通的琴。”謝謹低聲答道,這次她說的是實話。

那姑娘見她這樣冷淡,不悅地哼了一聲,這樣藏着掖着,以為自己是個什麽天香國色,還是仗着琴藝超群,覺着首輔大人會看上你?

那如天上的冷月一般的首輔大人,對女人從來是不假辭色,正因為這樣,使他更加高不可攀讓人着迷。

周申在湖心亭中随手撥弄琴弦,發出一段妙音,他皺着眉問道:“還是不來嗎?”

“是,大人,明大人說他身體不适,今日不便赴宴。”

“呵,”周申冷笑道,“他哪是身體不适,是跟管寧在府中樂不思蜀了吧,罷了,以為我離了他便不成似的。”

來回信的明府下人只當自己是個聽不見的聾子。

周申見他毫無反應,無趣道:“滾吧。”

他府中的人也與他一樣無情。

今日的宴會又是一場無聊的宴會,沒有他的宴會,還有什麽意思呢?他想起當年他們策馬同游,游到興處,便就地野炊,兩人把酒言歡,說不出的肆意快活。

從何時起,他就變了呢?

是從他如願以償地坐上那個位置起。

周申灌下一杯苦酒,他說得什麽嘴硬的話呢,離了他,他就是不行。

宴會的主人興趣缺缺,宴會倒是熱鬧非凡。

來了許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對着她們這些伶人評頭論足,調笑戲弄。

謝謹握緊琴盒,不動聲色地将自己隐在暗處,小心翼翼地擡頭打量,周申正坐在她正對面的主座上,面無表情地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身邊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果然是像資料中說的那樣,不近女色。

這要怎麽接近他?或者等他喝醉回家的時候半路把他劫了,可這樣定會弄出大動靜來。

如果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把她帶回家,或者兩人單獨相處就好了。

周申略有醉意後,信手拿起身邊的琴彈了起來,琴聲纏綿悱恻,讓人聽之心傷。

他好似在思念什麽人?謝謹暗想,心裏有了主意。

她在人群中款款起身,和着周申的琴聲唱道:“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易雲能來?”

她的聲音清脆幼嫩,卻飽含感傷的追憶之情,站在亭邊,月色下,衣袂飄飄,如同天女下凡,她憂郁地看着周申,臉上滿是愁緒。

周圍的人皆為她傾倒,只有周申看她的眼神依舊清明,欣賞,卻無一絲男女之意。“好姑娘,到我身邊來。”然而他還是招謝謹過去。

“是,大人。”謝謹在一衆豔羨的目光中行禮上前。

周申沒有像衆人想得那樣把鮮嫩的美人摟入懷中,而是問她,“你為什麽唱那樣的歌?”

“因妾聽到大人的琴聲,不禁感傷身世,随性而歌罷了。”

周申大笑道:“未想今日能遇到我周申的知己,你是哪個樂坊的人,叫什麽名字?”

“妾是百花樓的人,名追思。”

“追思追思,”周申反複回味着她的名字,柔聲道,“你可願意跟我回府?為我唱歌?”

謝謹拜道:“大人不嫌妾身卑賤,妾願為大人府中歌姬。”

這時,堂下一個聲音叫道:“大人明鑒,她不是我們百花樓的歌姬。”正是之前跟在謝謹身邊問她拿的是什麽琴的姑娘。

周申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盯着謝謹等她回答,謝謹跪倒在地,再擡頭已是淚流滿面,“大人,妾出身低微,蒲柳之姿,只能在街邊賣唱糊口,可妾仰慕大人已久,遂今日掏了積蓄跟着百花樓而來,只為見大人一面,請大人憐妾一片真心。”

世上總是有這麽多癡心人被辜負,周申傷及自身,憐惜道:“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我都成全你。”若也有人能成全他,該多好?

謝謹驚喜地拜謝。

周申因謝謹的歌唱而心中郁結,早早帶着謝謹離席了。

周申對謝謹不錯,單獨給她安排了一輛馬車,謝謹在馬車中把臉上的淚拭淨,凝神查探四周,發現百雨人正跟着她,這讓她安心不少。

入了周府之後,謝謹才發現,這周府的守衛與英雄莊不可同日而語,她若要直接闖進周申的卧房,恐怕必定要見血。

在周申替她準備的房間中待了一會兒,屋頂上傳來些許動靜,百雨人跳下來了。

“你小小年紀,那些東西都是從哪學的?”百雨人皺眉數落道,剛她在亭中的樣子十足一個可憐的青樓女子,一口一個妾的,聽得他渾身別扭。

謝謹不在意地把臉上的妝容擦淨,重新上妝,“路上現學的。”

這次,她還要去自薦枕席呢,“你出去,我要換身衣裳。”謝謹趕人,百雨人莫名,“你想夜闖周申的卧房?周府守衛非同小可,若他與此事無關,可是打草驚蛇。”

卧房是一定要闖的,可不是穿夜行衣那種闖,謝謹直覺與百雨人說不清,只一個勁地趕他,“你在外面接應我就好了。”

百雨人被她趕鴨似的又從屋頂趕出去,在屋子旁的大樹上隐去身形,暗想:小姑娘膽子越來越大了,真是讓人高興。

謝謹在紗衣外披了層外衫,就往院外走,到院門口,就被院子裏的守衛攔住了,謝謹嬌弱道:“幾位侍衛大哥行行好,麻煩替我通報一聲,我想見大人。”

這幾年,周申從不帶女人回府,這次宴會帶了個妙齡的美貌少女回來,還安置得如此妥帖,府中的人都不敢小觑這個少女。

守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行禮道:“姑娘多禮了,卑職這就去通報大人。”

謝謹感激地點頭道謝,“多謝侍衛大哥。”

不一會兒,守衛來了,還帶回了周府的管家,他并沒有直接通報周申的權利,只能通報給周府的管家,管家想親自來看看,他只好帶管家來。

管家見月光下一個嬌弱可憐的少女穿着單薄,凄清地站着,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這位大人,我能見見周大人嗎?”

周府冷清了這麽多年,該有點煙火氣了,管家點頭道:“跟我來。”

他三代都是周府的管家,在府中權利不小,一路暢通地帶着謝謹來到周申房外,輕敲周申的門,“大人,你今夜帶回來的姑娘想拜見你。”

“進來吧。”

管家喜形于色,推了一把謝謹,“好好伺候大人。”

“是。”謝謹羞道,推門進了房。

她凝神去聽,房內只有周申一人,她放了心,不再用那副做作樣子,信步走進裏屋,周申正低着頭在塌邊自己與自己對弈。

“追思,來,下棋。”周申頭也不回地招呼道。

謝謹走到他身邊,拿起一顆黑子,是瑪瑙做的,她将瑪瑙棋子輕輕捏在手心裏,笑道:“大人,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周申被她逗樂,還從未有人在他面前說要變戲法的,他縱容道:“好啊。”

謝謹修長的手指微微抖動,淅淅瀝瀝的粉末從她指尖滑落,她攤開手,除了一些黑色粉末,手上已空無一物,“大人,好玩嗎?”

周申臉色一變,張口欲喊,謝謹比他更快地扼住了他的喉嚨,如同對林蘊寬一樣,她笑道:“大人,你猜是這瑪瑙棋子硬,還是你的脖子硬?”說完,她微一用力,就讓周申漲紅了臉,喘不上氣來。

看火候差不多了,她微微松開手,嬌聲道:“大人,這首輔的位置你坐了已有十五年了,坐得舒服嗎?”

她故意提起首輔之位,就是為了不讓周申往江湖恩怨那方面去想,讓他誤認為今日之事是哪個政敵所為好了。

周申聽了她的話,果然開始往陰謀詭計朝廷傾軋方面開始想,片刻間,他心裏已有了十七八個人選。

東拉西扯了一堆問題,都是根據百雨人給的那些資料上問的,謝謹終于決定切入正題,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聽說錦衣衛指揮使與大人感情甚篤,當年他坐上這個位置,是否是大人出的力呢?”

之前回答謝謹的問題時,無論答案真假,周申都答了,可是這個問題,周申卻沉默了。

謝謹随手拔下頭上的簪子,輕輕在周申臉上比劃,“大人,回答妾身的問題,只需用一張嘴就夠了,那大人這雙眼睛,我就替大人挖了吧。”說着,将簪子尖利的一頭往周申眼睛戳去。

“住手!”因脖頸還被制住,周申的聲音很小,可也足夠謝謹聽見了,她停下動作含笑看着周申,周申閉了閉眼,答道:“是,是我出的力。”

“大人肯出力替明大人坐上高位,自然是與明大人感情非同一般了?”

“你怎麽知道!”周申瞪大眼睛,臉色漲紅,可這漲紅的原因就不是因為謝謹了,“你到底是誰派來的,他許諾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謝謹拿簪子輕輕拍了他的臉,“大人,別激動,吓壞了妾身,妾身手上沒個準,大人的脖子可就要斷了。”

周申只能勉強冷靜下來。

問到明淵的問題,周申如此激動,可見他與明淵的感情的确非常人可比。

“你為何會幫他登上如此高位?”

“你是故意羞辱我嗎?”周申憤懑道,“你明明已知曉我對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謝謹有一瞬的怔忪,周申察覺到,抓住這個機會,立即大喊,“來人!”

謝謹立刻将他劈暈,已遲了,外面已傳來喧嘩的聲音,此時,頭頂的磚瓦突然掉落,破了個大洞,百雨人透過大洞向她招呼,“快走。”

謝謹毫不猶豫地跳上去,百雨人順手拉住她把她甩到背上,“抓緊。”說完,他如飛鳥般一個提氣飛向空中。

謝謹在他背上驚呆了,她早已知曉百雨人有一身深厚到不可思議的內功,然而她還是被他綿長的氣息吓着了。

他們幾乎是在飛。

身後的追兵在片刻間就被甩掉了,百雨人帶她回到落腳的客棧,一放下她,就氣道:“秋日怎麽能穿得這樣少?”

身上披着的外衣早在狂奔之中不知掉到哪了,謝謹僅穿着紗衣,她不冷,只是有些尴尬,百雨人拿起她包袱裏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受凍了,看你怎樣難受。”

謝謹胡亂把衣服穿上,急道:“周申與明淵的感情非同一般。”

“那是自然,他們交情匪淺。”百雨人不以為意。

謝謹無奈,解釋道:“周申好像是個斷袖。”

“斷袖是什麽?”

……

謝謹花了一些時間解釋斷袖是什麽,百雨人聽明白之後,奇道:“那這與我們要查的事有什麽關系呢?”

謝謹懊惱,忙了一晚上,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得到了一個沒用的消息。

“不過我這倒是有新的進展。”百雨人不賣關子,直接說道,“我通過一個朝中友人得知管寧其實是明淵先收養的,後來才過繼在管廷昱名下,極有可能是明淵想為管寧造一個高一些的身份,好與他的官位相匹配。”

“這樣看來,管寧受明淵的恩惠頗深,聽命于明淵‘這位大人’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了。”

百雨人颔首,“我認為不是可能,是一定。”

謝謹攥緊了拳頭,百雨人輕拍她的頭,“明淵在找謝家的人是一定的了,只是他不一定就是殺害你師兄害死你師傅的兇手。”

“我總感覺,他在找人,而不是殺人。”

“你怎麽知道,他找我,不是為了趕盡殺絕。”

“直覺。”百雨人又拍拍她的頭,手感真好,“到底如何,明日再說,今天這樣晚,你該睡了。”

小姑娘每天睡得太少,也讓他操心。

百雨人讓她睡,她睡不着也得睡,要不然他還是一掌把她拍暈,他這個人說一不二的很,尤其是他老把她當成個小娃娃似的。

他莫不是起了些做爹的瘾頭?聽他的聲音,年紀應該也不大啊,謝謹胡思亂想着,也還是睡着了。

被她懷疑是想當爹的百雨人倒挂在房梁上,瞪大眼睛看她蓬松的頭頂,小姑娘又挑食又莽撞,真像他小時候養的那只小狐貍,哦,生得也一樣美。

繞來繞去,還是回到原點,蹲守拱衛司,她不信,管寧會一輩子不出現。

終于在蹲守了七日之後,管寧來了。

他穿着飛魚服,挎着繡春刀,面沉如水,沉靜內斂,自有一股清貴之氣,與那高傲跋扈的明光岫有天壤之別,恐怕認識明光岫的人看到他,也只會以為人有相似罷了,不過他這樣看起來,與謝晉元竟有七分相似。

這讓盯着他的謝謹心中隐隐作痛。

他不配與師兄長得相似,若是師兄還活着,比他要俊百倍,千倍。

百雨人拍拍她的頭,示意她冷靜。

他們潛在樹上,等着管寧從拱衛司再出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再吃點。”百雨人從袖子裏掏出糕點又給她。

從清晨到現在,她已吃了一肚子的冷糕點,也不知百雨人身上到底帶了多少幹糧,源源不斷地能拿出來喂她。

她抿着嘴,示意堅決不吃了。

百雨人遺憾地把糕點放回袖中。

他自己好像真的不吃東西,她從未親眼見過他吃東西,喝水都很少,每次她問他,他都說吃過了,今日他們兩人一起蹲守在這兒,一步都未離開,他孜孜不倦地喂她,自己卻一口都沒吃過。

莫不是真的練得什麽邪功?

被懷疑練了邪功且有當爹瘾頭的百雨人渾然不知她的想法,他在有些方面很遲鈍。

不過在眼力方面他不輸給任何人,輕拍小姑娘的頭頂,“他要出來了。”

謝謹立即看向出口,果然,片刻之後,管寧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

只見他站立在門口,久久未動,像是在等什麽人。

“他在等誰?”謝謹奇道,“莫非是明淵?”這幾日,他們始終得不到明淵的行蹤,這人就像在這世上不存在一樣。

“不會,”百雨人回到,“我聽朝中的友人說明淵已有半年未曾現身。”

半年未曾現身過一次?這樣也能把持住整個錦衣衛,可見此人的手段高明,絕不是單靠着周申爬上這個位置。

“來了。”百雨人提醒道,“管寧等的人。”

一人騎着高頭大馬正遠遠地飛馳而來,等他略微靠近,百雨人便低聲道:“是戈達爾。”

正是他們假扮的伏都與伏清兄妹的師傅戈達爾。

“你不是說戈達爾是塞外的人,怎麽會出現在京都?”謝謹以為他們假扮塞外的一對兄妹,在中原武林中,必定萬無一失了。

沒想到,他們的師傅戈達爾會出現在這兒,若是別人他們尚且可以糊弄,伏清與伏都兄妹自小由他們的師傅帶大,戈達爾不可能認不出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

“巫醫大人,”管寧的姿态放得很低,“恭候多時。”

戈達爾下馬,直接問道:“管大人,你好,明大人在哪裏?”戈達爾長居塞外,對中原的繁文缛節不太了解,說話一向很直接。

管寧對他的無禮不以為意,他見多了禮數周全的庸醫,戈達爾再無禮,只要他能治好大人,哪怕踩着他的臉走,他也願意。

“明大人在一處隐秘的地方休息,我今夜就帶您去。”管寧說道。

“他們要去找明淵了,”百雨人在謝謹的耳邊說道,“戈達爾是塞外數一數二的巫醫,手段很陰毒,為人也很古怪,沒想到管寧能請到他來中原,看來明淵恐怕已經病入膏肓了。”

“不行,他不能死,”謝謹咬牙道,“我要親手殺了他。”

“殺他之前,先要弄清楚,他為什麽要找謝家的人,又是不是派人殺了你師兄,傳消息給你師傅。”

百雨人還是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謝謹恨恨瞪他一眼,把百雨人瞪得心花怒放,小姑娘越來越膽大了。

“斂息,跟上他們。”百雨人拍拍她的頭。

拱衛司門口,已有人替管寧牽馬來,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謝謹與百雨人緊跟在後,兩人都是當世的頂尖高手,又是收斂氣息的行家,一路緊跟,絲毫沒讓管寧與戈達爾發現。

管寧一直帶着戈達爾來到城外一片密林,“巫醫大人,請下馬。”戈達爾點點頭,與管寧一同下馬。

兩人下馬走進密林。

百雨人飛上樹頂往下一看,密林中瘴氣彌漫,再加上今夜沒有星月,昏暗無光,林中已經沒有兩人的身影。

謝謹焦急地看着他,百雨人飛身下來,搖頭,“林中瘴氣不足為懼,不過這林子天然是一個陣法,融合了中原和塞外的秘法,十分古怪,匆忙進去,可能會在其中迷失方向,更別提林中會有多少機關,恐怕人沒找到,我們卻要耗死在裏頭了。”

連百雨人都說進不去,謝謹亦無話可說了,百雨人安慰地拍拍她的頭,“他們既然從這裏進去,就只能從這裏出來,這種陣法為了保證絞殺闖入者,出入口只有一個。”

“好,那我們就在這兒等。”謝謹原本想等管寧帶他們找到明淵,就先殺了他,這下還要留着他的命去找明淵了。

管寧帶着戈達爾繞過重重機關,來到明莊門前,“巫醫大人,請跟着我。”戈達爾看出莊子的古怪,無意給自己找麻煩,乖乖地跟在管寧身後。

終于,他們進到了明淵的卧房前。

“巫醫大人,”管寧推門前,懇求道,“請您一定要治好大人。”

戈達爾直白地說:“我沒見到明大人,怎麽能說一定治好呢?我是巫醫,不是神。”

管寧被噎的一愣,塞外的人說話就是這麽沒規沒矩,他不再多說什麽,只向屋內請道:“大人,是管寧來了。”

屋內沒有聲音,管寧只能自己推門,他在明莊中低位超然,侍衛都無人敢攔,屋內十分寧靜,一個侍女也無,只有鹞鷹乖巧地守候在一旁。

被窩內微微拱起一個身影,管寧放輕腳步上前,明淵正閉着眼,睡得極不安穩,臉色緋紅,眉頭緊皺,雙唇緊抿,額頭上一滴一滴的汗往下流。

管寧連忙喚他,“大人,大人,快醒醒,我是管寧,大人,明大人!”

身後的戈達爾見狀上前在明淵的額頂一按,明淵驟然睜眼了眼睛,那雙美麗的桃花眼空洞地張着,他幹澀的嘴唇微動,不知說了些什麽。

管寧看的分明,他在說:重山。

心中的嫉妒充滿了他整個胸膛,謝重山,若讓我先找到你的下落,我必要殺了你。

不……殺了他,大人會活不下去的。

管寧只能壓抑痛楚,咬牙道:“大人,你沒事吧?”

那雙美麗的鳳眼動了,可只有黑漆漆的眼珠略微轉了一下,明淵啞聲道:“管寧,是你來了。”

“是,大人,是管寧。”管寧急忙閃身,露出站在一旁的戈達爾,“大人,我請了塞外的巫醫來看你。”

明淵又輕瞟了戈達爾一眼,他無甚在意地說道:“管寧,你費心了。”

戈達爾瞧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命,可又死活硬撐着一口氣,他像一個空空的火爐,中間只小小地燃燒一點火星,只要這火星滅了,人也就沒了。

這樣了無生氣又硬吊着命的人,戈達爾以前也見過一個。

“明大人命不久矣了,”戈達爾直接說道,“除非用非常方法。”

聽前半句的時候,管寧差點拔刀殺人,聽到戈達爾說有辦法,他激動地抓住戈達爾的肩膀,“什麽方法?!”

戈達爾一點管寧的手臂,管寧便麻了手臂,他說道:“非常方法需要非常人,我不是那個人。”

管寧扶着麻了一邊的手臂,厲聲道:“巫醫大人是在耍我們嗎?”

“管寧,”明淵提高了聲音,語氣嚴厲地說道,“你的戾氣太重了,退下。”

管寧只能退在一側。

戈達爾不在意管寧的兇神惡煞,對着床上虛弱的明淵問道:“你想活嗎?”

明淵出了一身的虛汗,整個人如同水裏撈出來一般,看上去單薄得如同一張白紙,可他的神情卻仍然自在安然,“我現在還想活。”沒有找到他,他還不能死。

戈達爾點頭,“世上沒有人能治好你的病,我也只能讓你多活一陣子,若想長命百歲,就要非常人用非常法了。”

“我曾見過像你一樣油盡燈枯還苦苦支撐的人,他讓自己長久地活了下去,自然也有辦法讓你也活下去。”

只不過要找到那個人,比登天還難。

明淵虛弱一笑,聽出了戈達爾未說的話,“不必了,巫醫大人能讓在下多活一陣子,已心滿意足了。”

戈達爾在屋內呆了一整晚,直到天蒙蒙亮,才診治完畢,管寧留他住下,他卻搖頭,“我要回塞外去,我不在家,兩個徒兒在家中成天打架。”

他看到管寧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還是不甘心只為明淵續命半年,他大方地說道:“如果你想讓你的大人長久地活下去,需要去塞外找到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阿日斯蘭,他的蹤跡很難尋找,我已三年未見過他,若你能找到他,他或許會願意救一救明大人。”

光要找到他,就比登天還難,要請他出手,哈哈,戈達爾心想,做夢去吧,不過看在管寧給了他那麽多好東西的份上,他還是難得沒有實話實話,而且如果管寧手眼通天,真的能找到阿日斯蘭,卻發現阿日斯蘭根本不會救他的明大人,到時他絕望的樣子該有多好笑啊。

戈達爾喜滋滋地在密林邊與管寧告別,看着管寧的人影消失在林中,戈達爾牽起栓在一邊的馬兒,小聲哼唱着草原小調,悠哉悠哉地上馬,搖頭晃腦,身上的符咒配飾叮當作響,哪有他之前說得要急着回塞外的樣子。

“戈達爾,”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啊。”

正在哼調的戈達爾一回頭就看見了自己在塞外的兩個徒弟活生生地站在他身後,吓得他從馬背上滾下來。

這兩個混世魔王怎麽也到中原來了,他就是實在受不了這兩個生來讨債的徒弟才答應管寧的要求,一路受錦衣衛保護來到中原,怎麽他們都陰魂不散的。

不對,戈達爾一骨碌爬起來,仔細一瞧,這大徒弟伏都的個子太高,小徒弟伏清的個子又太矮,而大徒弟的神情看上去又有幾分熟悉。

百雨人輕輕揭開面具,露出自己的臉龐。

戈達爾一聲慘叫,“阿日斯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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