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刀客13

管寧站在離她足有一丈遠的地方, 迷霧在他腳下若隐若現,“狂刀?”他的語氣很肯定。

謝謹不答,她在等, 等他抛出他的籌碼。

“是我殺了謝晉元。”管寧微微一笑。

謝謹握緊手中的刀, 無情刀釋放出強大的殺氣,那殺氣有如實質,四面的濃霧也被殺氣割裂開,如鬼魂般四散逃開。

“看來你先前就猜到了,”管寧摸着腰間的繡春刀, “卻不殺我, 為什麽?”

謝謹依舊不說話。

“因為不甘心, 想知道為什麽,想知道是誰指使的我,對嗎?”管寧對她的沉默不以為意,越笑越開心,那張與謝晉元相似的臉露出與謝晉元完全不同的惡意笑容。

他掏出懷中的一個瓶子, “吃了它, 我就帶你進去。”将瓶子抛向謝謹腳下, “放心, 這不會要你的命,只會化去你的內力罷了。”

這就是你全部的籌碼?謝謹看向腳下的瓶子,那你輸了。

收起刀,謝謹撿起瓶子,毫不猶豫地吃下裏面的丹藥, “帶路。”練成無情刀法的她根本不懼這小小丹藥。

管寧沒想到會這樣順利,他問道:“另一個人呢?”

“你要找的是我,關他人什麽事,你若有功夫,你也可以自己去找他。”謝謹作出內力全失的樣子,“有人急着見我,不是嗎?”

管寧終于将謝謹帶到明淵面前,劇烈的疼痛過後,同時也給明淵帶來了些許生命力,他難得有精神地坐起。

謝謹看向明淵。

這就是那位明淵明大人?

殺害她師兄,害死她師傅的明大人?

他看上去那樣脆弱,謝謹不懷疑,她用一只手就能一瞬間掐死他,就是這樣脆弱的人害死了謝家兩代公子?

“為什麽?”謝謹平靜地問。

明淵看着謝謹,那樣小的姑娘,如同春天黃眉綠眼的柳枝,卻已肅殺冷然,她真是謝重山帶大的嗎?

還是他在我那吃了虧,也變得狠心了,明淵恍惚地想着。

“我問你為什麽。”謝謹重複道,她的內心很平靜,仇人就在她面前,她有能力随時要他們的命,現在,她只為師傅和師兄求一個答案,他們不能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謝晉元的死,我很抱歉,”明淵誠懇道,“咳咳,我、咳咳,只是想把他請回來,沒想到手下會錯了我的意。”

會錯意?

謝謹幾乎忍不住心中悲憤的殺意,那是我的師兄!他從未做過錯事!就因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風華正茂,死于非命!

明淵,我不會輕易殺了你,我要讓你比死還痛苦。

“為什麽要請我師兄?”謝謹咬牙繼續問道。

明淵有些支撐不住了,搖搖欲墜,管寧連忙上前扶住他,“謝姑娘,其實我請你師兄和請你的目的一樣,不過想見你師傅一面。”

謝謹握緊刀柄,見師傅?他難道不知師傅已……

“是你送信與我師傅?”

“是,”明淵招手,在一側的鹞鷹撲棱棱地飛起,停在他身旁,“我只查到他在桃源山,只能讓小念帶着信去找他。”

小念是謝重山撿回來的,由謝重山馴養了三年才給他,他一直保留着謝重山的物件兒,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靠小念找到他。

“你想找他做什麽?”

“若我告訴你,謝姑娘能告訴我你師傅的下落嗎?”

謝謹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微微一笑,“當然。”你這麽想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明淵高興得雙眼發亮,兩頰緋紅,久病的他突然染上勃勃的生氣,他承諾道:“謝姑娘,你放心,我絕不會傷害你。”

“其實,我的名字,叫謝重淵。”

謝家是武林世家,謝家的每一個子孫,無論男女,都會武功,他們生來便有不錯的根骨和悟性,即便不能成為頂級高手,也能有一身防身的武藝。

可謝重淵不同,他的母親是名滿天下的青樓歌姬,美麗嬌弱,根本不适合生育,等他快出生時,她已快油盡燈枯。

用母親的命換來的謝重淵,卻是謝家唯一一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先天不足,天生的肺病和心病,這樣的他,這輩子與武功絕無關聯。

在謝家的孩子們在武館練武時,他在屋內被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藥,只為了那樣茍延殘喘地活着。

他的父親不願見到他與母親相似的面容,他每日能見的就是大夫,侍女,藥童,終日纏綿病榻,做一個武林世家的廢人。

若他是個糊塗人,這樣也就罷了,可他天資聰穎,心思又多,從小便能看懂身邊人的憐憫,有時候他想,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直到謝重山的出現。

如果說謝重淵是謝家最廢物的一個,那謝重山就是謝家這一輩最耀眼出彩的人物。

他長得英俊正氣,天資又高,又肯勤學苦練,為人溫柔多情,正是最标準的謝家公子。

謝重山對他這個廢人也很好。

他們第一次見時,他正坐在河邊擁着厚厚的披風發呆,河水中突然出現一張英俊端方的臉孔,沖他微微一笑,猶如一道光劃破陰霾,“你就是阿淵嗎?我是你的堂哥謝重山。”

他的眼裏是純然的高興,沒有一點兒同情,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鹞鷹,“我出外亂玩了幾年,沒想到你長這麽大了,這個給你玩。”

那鹞鷹雖小,卻挺兇的,謝重淵的手一靠近它,便被它啄了一口。

“呀,”謝重山焦急地拿起他的手指,“這可怎麽辦,讓三叔知道非打我一頓不可。”

謝重淵噗嗤笑道:“我不會說的。”

從此兩人越來越好,謝重山經常給他帶外頭新奇的玩意兒,給他講武林中發生的趣事。

“本來我們感情很好,”明淵回憶道,“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他疑心我要害他,我想同他解釋,我沒有要害他,可他已歸隐了。”

他歸隐之後,謝重淵才發現自己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竟連找一個人也找不到。

沒關系,他母親沒給他強健的體魄,卻給了他不俗的心智和美麗的容貌,武林中沒有他的位置,他便去別的地方找他的位置。

只要有了權力,他就能找到他。

等他千方百計爬上他想要的高位時,他終于可以去找謝重山,可謝重山隐居地太徹底,他只能一面在武林中撐起一個英雄莊來收集消息,一面派錦衣衛去搜尋。

終于讓他在武林中發現了“秋月劍”謝晉元,雖然他從未說過他與“春水劍”的關系,但謝重淵看到謝晉元的畫像便知道,他一定是謝重山的兒子,父子倆有五分相似。

當初他留下那個女人肚子裏的孽種,正是因為管寧小時候與謝重山十分相似,沒想到,越大越不像,跟謝晉元一樣,越來越像他們的母親。

他原本想請謝晉元回錦衣衛,問出謝重山的下落,沒想到,管寧失手将他殺了,兄弟殘殺,不是他的本意,但除了謝重山,他什麽也不放在心上。

讓英雄莊放出“秋月劍”隕落的消息,想引謝重山出山,沒想到先得到消息的謝謹去收屍了,謝重淵只能放出鹞鷹期望它能帶回消息。

鹞鷹回來時,腳上的信筒已不見了,謝重淵在山腳下激動地等着謝重山來找他,尋仇也好,報複也好,重山,來找我吧。

可他一直沒等到。

謝謹聽着明淵說道:“我傳遞謝晉元的死訊與他,不過想與他見一面,當面同他解釋。”,她想到周申說“我與他的感情非同一般”時候的眼神,真是一模一樣。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謝謹仰天狂笑,笑得淚流滿面,她笑道:“明淵,你殺了謝家的人,不配姓謝,我現在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當年我師傅為何疑你害他?”

管寧欲起身,明淵拍拍他的手,平靜道:“他在鼎盛之時想要歸隐,我只不過想留住他,謝家需要他,我在他的茶中下了軟骨散,但并不是想害他,只因他太着急做決定,我怕他日後會後悔,想慢慢勸說他,可他發現我下藥,便疑心我要害他。”

“你是個廢人,我師傅這樣厲害,你嫉妒他想要害他,這也說得通。”

管寧聽她說廢人,氣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明淵卻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你說得對,我當年确實有些嫉妒他。”嫉妒那個女人,不過一個普通的賣花姑娘,憑什麽擁有舉世無雙的謝家公子,她不配。

“不,你嫉妒的不是他,”謝謹搖頭嘲笑道,“你心裏喜歡他,對嗎?”

因為喜歡他,所以聽聞他要與愛妻退隐江湖,便急得下藥想留住他;因為喜歡他,所以抛棄自己的姓氏,以為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擁有這份情感;因為喜歡他,所以害死了他的兒子,還要利用他兒子的死訊引他出山,跟你讨厭的女人生的孩子,死了便死了,有什麽緊要呢?将自己粉飾得這樣無辜,全然怪與他人,真是自私惡心到了極點。

看着謝謹幾乎要把他看穿的眼神,明淵臉色慘白,渾身發抖,這一輩子他從未在人前說過的心事就這樣被一個小姑娘戳穿,他盡量鎮靜,卻連嘴唇都在顫抖,“謝謹,你該遵守承諾,告訴我他的下落,我不過想同他說聲對不起,若他因謝晉元的死想報仇,我絕不反抗。”

若能死在他手上,對他殘破的人生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管寧緊緊地握住他顫抖的手,沉聲向謝謹道:“說出謝重山的下落,饒你一命。”

“好啊,”謝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明淵,你聽好了,我師傅死了,在收到你的信時,心悸而死,你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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