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禦花園小徑兩側樹陰匝地,悠風蕩過,拂起姬慎景的雪色錦緞長袍的下擺,他斜睨着身側的小和尚,識海深處那一朵沉靜無數歲月的優昙花,仿佛剎那間綻放芳華。

此後經年,馥郁幽香。

姬慎景濃郁的眼過了片刻才轉為清明,“戒誠,出家人慈悲為懷,你定要記住這一點。”

許是春風太熱,聖僧高挺的鼻尖溢出薄汗。

言罷,大步往樟木林方向走去。

小和尚的表情出現了一刻的龜裂,他很想說師叔太虛僞,打着“出家人慈悲”的幌子,做着.欲.要抱得美人歸的事。

“不是……師叔!我幾時沒有慈悲為懷了?”

“那師叔為何不索性讓旁人去尋倪姑娘?”

“佛祖說慈悲為懷,但從未言,必須親力親為!”

“哎!師叔,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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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建國數百年,歷經數代,傳言馬場附近的那一片樟木林可以追溯到前朝,樟木枝幹茂密交.纏,剛入林子便處處可見密密集集的野薔薇,花開三分,亦皎亦豔。

“師叔,咱們身後有人跟着。”小和尚體貼道。

姬慎景高大的身影背對着他,淡淡“嗯”了一聲,仿佛早有預料,并不吃驚,“你去引開他們。”

小和尚,“……”

不是……

師叔是去林中找個人而已,為何要偷偷摸摸?難道見不得人麽?到底只是想讓他去引開跟蹤之人?還是嫌他礙事?!

“哦。”小和尚很勉強的應下,轉身離開始,他偷瞄了一眼師叔光潔的頭,也不知道師叔長出頭發來會是怎樣一副禍害芸芸衆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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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裳赤着足,依靠着樹幹休憩了片刻。

仰面,頭頂是斑駁卻又明豔的日光。數年強裝出來的坦然鎮定,仿佛就是一紙荒唐。

無人會來救她,就像是無人會想尋回她一樣,她就是個孤女,如浮萍漂泊無依。

巨大的孤寂如同兵刃卷着嚴冬寒風,一刀刀刺在了她滿目瘡痍的心扉。

痛麽?

她分不清。

幼時得知自己不是侯府真千金,她痛過。

侯夫人一次次對她視而不見,踐踏她們之間本就薄的可憐的母女之情,她也痛過。

被告知親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她還是痛了。

可縱使她百般疼痛,這世間又有誰會知曉,誰又會感同身受?

沒有!

從來都沒有!

就連葳蕤芒草也有土可依,有根可靠,她倪裳卻沒有。

她仰着面,以為這樣就可以抑制自己的軟弱無能,眼淚在打轉,她不想哭,又能哭給誰看。

突然之前,一道陰影擋住了她眼前的日光,倪裳一定神,差一點就尖叫出聲,她不明白姬慎景怎會突然出現,愣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吓,驅散了大半的陰郁。

“姑娘,你哭了。”

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白皙修長的手遞了一塊月白色帕子給她,男人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倪裳露在外面的小腳上,他神色一晃,像是見到了什麽令他吃驚的東西,緩了幾個呼吸才恢複正常。

玉足小巧而精致,是栀子的白,粉色的指甲蓋瑩潤可人,只是那一塊血漬大煞了風景。

倪裳在男人的盯視中,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意識到姬慎景的目光在打量她的腳,立刻往粉色宮裝裙擺裏縮了縮,直至什麽也瞧不見。

突然,姬慎景莫名覺着遺憾。

但聖僧心懷天下蒼生,對美好嬌弱的蒼生更是憐憫,他高大的身段在倪裳面前蹲下,神情淡然,又理所當然的說,“姑娘,你受傷了,我幫你看看。”

時下民風嚴謹,尤其是倪裳這樣自幼備受禮教束縛的雲英未嫁的姑娘,她想都沒想,幾乎一口回絕,“不用了!”

斑駁的日光如琉璃純透,小姑娘的面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那抹紅像是滴入清水的朱墨,一點點漫延到了她的脖頸、耳垂。

姬慎景愣了愣,心道:她是害羞?

思及此,姬慎景難得解釋,“天下蒼生于我而言,沒甚不同,不管今日遇見的人是姑娘你,又或是張三李四,哪怕是南歸的北燕,皆是一樣,姑娘何故在意?”

倪裳,“……”

她驚的再也哭不出來了,一雙純澈的水眸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聖僧。

她沒接過姬慎景遞過來的帕子,姬慎景掃了一眼地上的繡花鞋和沾了血的绫襪,随後就伸手拾起一根鐵釘,男人擰眉,“看來,姑娘真的得罪人了。”

倪裳沉默了,她從小到大的經歷,都讓她覺得,她的存在即是讓人厭惡,故此,七公主和貴女們讨厭排擠她,并沒有讓她有多難受。

方才……不過只是想起身世,一時間情緒波動。

正思量着,男人突然又靠近,在倪裳沒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将她打橫抱起。這不是倪裳第一次“親近”姬慎景,可男女大防,與突然而來的高度變化,還是讓倪裳失控,“大殿下,您是聖僧,還請自重!”

姬慎景抱着她,仿佛不費吹灰之力,他當真不愛多言,今日三翻四次解釋,甚至一本正經、面無表情的扯謊,“姑娘,我正好路過此地,豈能見死不救?”

他邁開步,倪裳因為本能紅着臉,“既是如此,那還請大殿下日後……莫要再糾纏于我了。”

姬慎景可能并不喜歡說謊,“姑娘,我做不到。”我需要你,但是我不能明說。

他又催動輕功,倪裳揪着他的衣襟,“你、你到底想怎樣?”

她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被姬慎景抱着離開,并沒有她想象中那般難堪,以及令人難以接受。

她聽見男人磁性的聲音卷着風聲,撞入她耳中,“姑娘,我不想怎樣,我只是偶爾需要……見到你。”

倪裳僵在了男人懷中,好半晌都沒消化方才這句話。

聖僧不會是傾慕她了吧?!

倪裳受的刺激有點大,直至被姬慎景安置在了寝房,她才回過神來。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總能出入如無人之境,床榻邊放着一只小瓷瓶,倪裳還看見了她沾了血的繡花鞋與绫襪,都整整齊齊的擺在了腳踏上。

半晌,她對着空氣說了一聲,“多謝。”

正要脫衣擦拭,茜窗外突然傳來熟悉的磁性的聲音,“一點小事,不足挂齒。”

倪裳,“……!!!”他還沒走?!

**

皇帝的好奇心愈發重了,對前來禀報的禦前立侍,問道:“如何?老大去見誰了?朕怎的不知,他在京中有好友,而且此人還在宮中?會不會是位姑娘?”

姑娘?

皇上就這麽盼着大皇子破戒?

李德海艱難的維持着得體的表情,“……這個,皇上,奴才也不知啊,派出去的人跟丢了。”

又跟丢了……

皇帝徒增感慨,“老大少言寡語,朕送他出京時,他才五歲,如今……與朕更是生疏了。”

李德海見狀,立刻端着一只細頸瓷瓶,小心翼翼接住了“龍淚”,勸道:“大殿下有佛祖庇佑,皇上無需操慮了。”

皇帝不敢忤逆佛祖,可講道理,他半點不想讓姬慎景被佛祖庇佑!

**

同一時間,東宮。

太子在絕望中咆哮,“跟丢了?!怎會跟丢!姬慎景又長出翅膀飛了不成!滾!一群沒用的玩意兒!”

太子在殿中踱步,又連用了幾盞降火茶,今日在禦花園,他自是看出來皇帝對姬慎景的重視态度,即便姬慎景冷漠無溫,如懸崖峭壁一朵不可攀附的雪蓮,皇帝面對他的清冷孤漠,亦是毫無愠怒。

這就是帝王的嬌縱啊!

“來人!去給孤查清楚,姬勝景回京後與誰人接觸頻繁?此人今日一定在宮中,速速給孤找出來!不管是男是女,挖地三尺,孤也要見到人!”

**

馬術課結束,七公主與衆貴女歸來時,已是晌午。

倪裳受傷的事,已告知了華晨殿的管事太監,如此一來,即便倪裳今日沒有去上馬術課,亦不會有人怪罪。

倪芊芊見到倪裳時,見她躺在榻上,面色紅潤,精神氣尚可,一看便知已經睡了一覺。

倪芊芊心頭不安,她今日雖然制止了倪裳去參加馬術課,但姬慎景也同樣沒有露面,該不會……

“妹妹,聽說你傷了腳,這幾日不便下榻,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如何從樟木林回來的?”倪芊芊笑着問。

倪裳靠在迎枕頭上,腦中浮現姬慎景今日在她耳邊的話,“姑娘,你要提防身邊人。”

其實,倪裳又何嘗不知,倪芊芊的險惡用心。

她莞爾一笑,“傷的不重,我自己回來的,對了,長姐怎知我在樟木林”她明知故問。

倪芊芊,“……”

她知道這個世界的一切,她就不信整不死女主!

倪芊芊突然想起來,按着劇情發展,不久之後,宮裏會發生一樁醜事,後宮的虞美人與禦前侍衛--段家三郎的茍且之事會被人揭發,而在原本的故事中,倪裳撞見了他二人偷.情,卻因姬慎景庇佑,而逃脫一劫。

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是皇家呢!

假如還是倪裳撞見了奸.情,卻未得到姬慎景庇佑呢?

皇家為了掩蓋醜事,必然不會留下區區一個侯府養女!到時候她就能借刀殺人了。

思及此,倪芊芊和善一笑,“二妹,過幾日就是花神節,屆時你的腳也該差不多好了,咱們姐妹兩人去鏡湖放花燈如何?”

鏡湖是京城護城河的延伸,小半在宮內,大半在宮外。

倪芊芊要想辦法讓倪裳撞破奸.情,但那日一定要讓倪裳避開姬慎景。

作者有話要說:  倪芊芊:二妹,聽姐姐話,姐姐帶你去捉.奸,233333。

姬慎景:我見裳裳真妩媚,裳裳見我應如是。

裳裳:為什麽我身邊都是神經病?QAQ~

親爹:爹爹來了,裳裳快到懷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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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虞美人和段家三郎就是昨天夜裏男女主碰見的那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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