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進不去山門的小王爺很苦惱,山頂上的清霄道長也很苦惱。

他久居深山,不曉人世繁華,小王爺當年那一盒芝麻酥餅讓他魂牽夢萦了好幾年,可惜軍營裏的大師傅只會做粗面馍馍,又糙又硬,還沒有馬匪随身帶得烤馕好吃。

小王爺第一次氣喘籲籲的爬上山頂來見他,一身塵土兩袖清風,他把癱倒在地的少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确信沒有酥餅的跡象之後,他便面無表情的随手一揮,直接讓小王爺咕嚕咕嚕的滾下了積雪的山路。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小王爺在沒有參悟到重點的情況下,傻兮兮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心要跟他的神仙道長說上話。

幾年的時光過去,小王爺爬這爬山爬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上山的路程從三日到兩日,又從兩日縮到半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神仙道長看向他的目光還是冷冷清清的,但他的武功卻因而突飛猛進。

——在山頂上挨揍挨得越狠,在山下的戰場上就越能橫行霸道,這一切都是他家神仙道長的良苦用心。

小王爺捂着被劍鞘揍青的後腰如是說道。

清霄并不是神仙。

他只是在山裏住得太久了,除了傳他劍術的師門長輩,他從未與外人有過交流。

他曾對過于執着的小王爺解釋過自己的來歷,但這傻王爺對他的濾鏡太厚,一聽他主動開口說話就傻愣愣的紅了臉,一邊紅臉一邊笑,最後直接心跳加速就地昏厥。

山上積雪陰寒,小王爺又是外家功夫沒什麽內息,道士立在原地面無表情的思索了一會,慢吞吞的俯下身去思考怎樣才能把人弄醒,誰料血氣方剛的小王爺正巧緩過勁來,一睜眼就瞧見他俯身過來,于是又激動過度,再次昏了過去。

山裏只有一間屋舍,小王爺昏睡之中擅長周公打拳,搶被子搶枕頭咬人說夢話,還扯着他的頭發不撒手,所以清霄道長真的很苦惱。

苦惱的清霄道長隔天一早就把小王爺裹着毯子扔下了山,小王爺昏昏沉沉跌坐在山腳思考良久,一手捶着大腿一手摟着毯子,痛心疾首的在營帳裏閉門思過,後悔得三天沒吃大師傅做得的粗面馍馍。

轉年開春,花紅柳綠與邊疆沒有關系,小王爺跑遍了每一處犄角旮旯,好不容易弄到找到幾株淡紫色的小野花,他把花連根挖起,插在水囊裏帶上了山。

花很好看,但是不能吃。

清霄練了半日劍,正是餓得時候,他收了劍勢,又準備歸劍入鞘把小王爺揍下山,可這回小王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溫熱,粗糙,有力,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一只手,卻遠沒有夜裏抓着他頭發那會那麽可氣了。

道士緩緩眨了眨眼睛,居然沒有生出什麽反感。

小王爺要走了,西境大亂,朝中調他去支援,戰事兇險,朝中勢力虎視眈眈,他這一去無論是勝是敗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所以他這次是來和他的道長作別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同理可證,臨別當頭,小王爺膽子特別肥。

他吸着鼻子抱住了近在咫尺的白衣人,他爬山爬得耐力漸長,早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累得拄着膝蓋吐舌頭。

“我要走了,我要去打仗,打完我就回來,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小王爺紅了眼圈,悶悶的收緊了手臂,他自己都不覺得自己這番話會有用,因為他都不知道他的道長記不記得他的名字。

但他還是說了,他固執又堅定的把這句話說了兩遍,山頂的風将他呓語送得很遠,他在自己哭鼻子之前撒開了手,頭也不回的下了山,這是他第一次不在外力的作用“幫助”下自己離開,道士看着他的背影面沉如水,久久沒有回應。

春天不會來到邊境,更不會來到山頂。

小王爺留下的花沒有成活,他們歪頭搭腦的在道士挖來的土裏枯萎腐爛,和黑黢黢的泥土融為一體。

而小王爺也沒有回來。

清霄從不覺得寂寞,他生于孤山,長于孤山,他與長劍和積雪為伴,他熟悉這裏的每一處山石,熟悉每一股吹過山澗的風。

他更不該覺得寂寞,他是天生的劍客,劍為道,道為劍,天地人間繁華十裏原本就與他毫無關聯。

可他罕見的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小王爺終于又上山了,他夢見身披戰甲的小王爺滿身血污,染紅了山路的積雪,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在天明前清醒了過來,淡去的月光落在床頭隐隐震顫的長劍上,他坐去床邊,握上斑駁古舊的佩劍沉吟許久,最終起身披上了素色的道袍。

——他要下山了,不是平日裏打劫口糧的那種下山,而是去西境。

他要去小王爺去的西境,興許路上他還能找到一份芝麻酥餅,到時候他們一人一半,也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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