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王爺很少喊穆琮皇兄,也很少對穆琮行禮,宮中禮制森嚴,穆琮是要承繼大統的嫡長子,他是外族所生的小雜種,若是真按規矩辦事,他恐怕早就被抽成了四瓣屁股。

可穆琮從不在乎這些,尤其是在小王爺年歲尚小穿着開裆褲手足并用翻門檻的時候,虎了吧唧傻裏傻氣的幼弟就是整個皇宮裏最招他喜歡的人之一,僅次于那個師從名家卻心甘情願給他做小護衛的年輕統領。

穆琮替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弟弟扛下了很多事,皇族總是排外的,尤其是當他們發現流着外族血的小王爺居然是個格外健康活潑的孩子,明裏暗裏的嫉妒和憎惡足以釀成大禍,所幸是老皇帝沒有對小王爺和外族妃子生出多少愛護,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老皇帝壓根沒再理會過他們。

到底是薄情寡義還是輾轉保全,穆琮心裏一清二楚,他與老皇帝是一對極其相似的父子倆,有些事情無需開口就能意會。

老皇帝面硬心軟,他便代替父皇關照還不到自己膝頭的幼弟和庶母。

像個奶團子一樣的小王爺學說話學得很慢,好在文化課偷懶的靈氣是與生俱來的,“皇兄”是兩個字,“哥”是一個字,哪個簡單好說,小王爺心裏門清。

穆琮第一次聽見小王爺喊他哥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後,三歲出頭的小王爺貪涼,光着屁股蛋滿地亂跑,正逢禦花園的樹上結了果子,小王爺饞得口水直流,跟個猴似的竄上了樹,結果卡在上頭下不來。

禦花園那幾棵樹都是老祖宗栽下的,看護小王爺的宮女緊張的六神無主,卻又不敢跟旁人求助,生怕小王爺因此受到責罰。

穆琮始終記得那個午後的場景,柳青看不過他整日奔忙,硬帶着他去禦花園偷半日閑篇,少年時的他們還沒有日後的穩重,日光和暖,花香怡人,他與柳青不知不覺的走去了假山後頭,年少不知情,一眼對上便定下終身,少年人的親吻生澀莽撞,他滞了呼吸正欲同柳青淺嘗滋味,就聽見背後的高處傳來一聲奶裏奶氣的“哥”。

半刻之後,在樹上卡了半天蛋蛋的小王爺被柳青縱身上去薅下來的,他兜住光屁股的弟弟緊張兮兮的檢查了一圈,生怕親弟弟的小弟弟就此一蹶不振,結果窩在他懷裏的奶團子突然福至心靈尿了他一身,并且還拿起了一直攥在手裏的野果子塞了他一嘴,沒讓他慘叫出聲。

官道邊上的野果沒有禦花園的野果漂亮好看,挨了風吹日曬的果子帶着疤裂和塵土,需得用清水淋洗一遍,再拿刀剜去上面熟透發爛的地方。

從北境回京城,尋常車馬再快也要跑半個月,好在道士的輕功比車馬還快,短短十日,日夜兼程,硬是将小王爺連背帶抱的拖到了京郊附近。

繁星滿天,彎月高懸,道士守在火堆将最後幾個果子收拾幹淨,小王爺本就怕高,且又心事重重,這一路上都是硬挺着過來的,每次落地歇腳都會抱着樹吐得直不起腰。

道士心裏倒是有底,他不太相信穆琮真的命懸一線,只要有那顆藥在,穆琮就是想死都難,可他又無法對小王爺言明自己心中所想,他不會撒謊,他怕小王爺一旦追問到藥的來歷,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實情。

道士每每想到這就心神不寧,他削果子的動作極快,小小一柄匕首在他掌中轉出了花,甜膩的汁水沾了他滿手,小王爺冷不丁的握上他的手腕,他驚了一跳,險些沒收住動作。

“清霄,你也歇一會。”

小王爺倒是冷靜的出奇,他只在得到消息的那一晚短暫的失控了一下,後來道士伸手将他擁緊,反複拍撫他的脊背,他便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在離開北境之前,他找了一對與他和道士身量相仿的兵卒作為替身,他自幼常駐邊境,混世小魔王的威名遠揚,至于橫空出世的道士更是惡名在外,敵軍那邊現在看見龍紋黑底的戰旗就腿肚子轉筋,一旦是在看見戰旗下的身着素色道袍的白衣人就更是早搏早衰內分泌失調。

篝火映亮了小王爺發紅的眼角,他吸着鼻子拿過了匕首,削了一塊幹淨的果肉遞去道士嘴邊。

他沒有再哭,也沒有再慌,一連幾日的奔波下來,他除了恐高暈眩導致的嘔吐之外,沒做一件丢人的事情。

他是唯一一個不能垮的人,他必須心平氣穩的撐住,先不論現在只是得了穆琮病重的消息,就算他現在親眼看見了穆琮的屍首,他也得把咬緊牙關繃住這根弦。

但他并沒有因此忽略道士,他永遠都不會因為別的事情忽略道士。

“這麽多天,你也累,你吃點果子,等我去弄兩匹馬,不差多少的。”

小王爺硬擠出了一點笑臉,用袖口給道士蹭去黏糊糊的汁水,輕功最耗力,道士一個人來去自如,拖上他卻是累贅,一路上遙遙千裏,若換成別人怕是早就累吐了血。

“不用,很快就到了,你別擔心。”

一塊小到不能再小的果肉,也是兩個人分盡,道士垂下眉目,把剩下半塊口對口的喂去了小王爺嘴裏。

十指交錯,道士強硬得不容置疑,什麽平穩安定都是假象,前幾日他背着小王爺飛,小王爺趴在他背上焦慮之極的啃指甲,啃得十個指甲光禿禿的,沒有一點好肉,所以最近這幾天他都是打橫抱着小王爺,小王爺一把手往嘴邊放他就往高處掠,直把小王爺吓得臉色煞白不敢動彈。

“清……”

“你緩兩刻,聽話,我保證天亮之前就能見到你哥。”

差一刻天亮日出,道士帶着小王爺飛上了宮牆,修繕如初的大門在他們腳下,道士兜緊懷裏的人輕盈下墜,穩穩當當的立在了屋檐尖上。

琉璃制的瓦片因為小王爺的重量裂開了幾道淺痕,月落西山,星光消散,道士足點檐尖,暴露了小王爺體重的瓦片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寝殿裏藥味重得嗆人,這讓穆琮病重的消息頭一回有了實質性的證據,道士心中隐約生出了幾分不安,他帶着小王爺落去地上,微微蹙起了眉頭。

內室藥味更重,提早點上的炭火絕不是該出現在初秋時節的東西,守在病榻前頭的宮女太監都是穆琮在宮中心腹,見小王爺回來也未驚異多言,全部按部就班的适時退下,只留下了守在床邊的柳青。

“王爺。”

柳青一身藏青長袍,并不是平日裏統領裝扮,他自懷中裏取出了早已備好的木盒,恭恭敬敬的彎腰呈上,這是能讓所有人趨之若鹜的東西,而小王爺卻看也不看,徑直将他推搡去邊上,硬要掀開幔帳去跟穆琮說話。

“陛下難得能睡着,王爺還是……”

柳青眼裏盡是些細密的血絲,他扼住小王爺的腕子,語氣喑啞得厲害,宮燈籠罩的火燭躍了一下,刺得他眼底發酸。

“你退下吧,我和阿珩說會話。”

穆琮的聲音倒是還好,沒有臆想中的沙啞虛弱,他從幔帳中伸出枯瘦的右手,光明正大的拽着柳青垂下的指尖晃了兩下,像是撒着這輩子都沒機會撒出去得嬌。

“……好。”

柳青身形微晃,卻沒有多說,他只閉目緩了一下,俯身下去吻了吻穆琮泛青的指尖,便言聽計從的邁步離開。

沒有進屋的道士抱劍立在廊下,他推門出來的時候,剛巧與道士對上目光。

前些日子京都有人謀逆行刺,他豁出全力保下穆琮,自己去鬼門關走了一遭,而今還是重傷初愈氣血不足,也不知道為什麽,道士驟然對他冷下神色,洩出了幾分森冷的劍氣,他支撐不住膝彎一軟,額上冷汗密布,竟是扶着雕龍繪鳳的廊柱哇得嘔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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