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要阿行可以,但只要阿行卻是不太行的。

顧清毓傷了道士的心脈,散去他了大半功力,這是刻意為之的結果,內息散去,與之相随的心魔便有消減,如此一來,道士縱使走火入魔得再厲害也只是奶貓撓人的架勢。

只是內傷外傷趕到一處,道士這只病怏怏的奶貓就需要特殊照顧,小王爺作為金牌保育員責無旁貸的守了數日,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就連解手也是等到實在憋不住了才一蹦一蹦的去門外找夜壺。

等道士這一醒,他才終于跟着緩過了一口氣,可他依然沒哭,從他得知道士離開了京城那一刻,他就在心裏發了誓,是他把道士帶下了孤山,是他該去平定戰亂,是他該去履行帶着道士雲游四海的諾言,他沒做到和沒做完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沒時間哭鼻子,更沒時間去傷心難過。

小王爺維持着不可思議的冷靜,他沒有針對顧清毓,沒有給城中的郎中大夫安排陪葬天團的劇本,就連那個誤傷了道士的弓手,他也沒有分出心思去刻意處置。

他只身一人快馬加鞭趕到南境,貼身的親随沒能跟上他的腳程,城中的兵将侍衛對道士心有餘悸,且并不直屬他麾下,他也沒有強求人家為他值守站崗。

他從京城到西境,又從西境趕到南邊,他那點飛揚跋扈的心性早在路上生生磨沒了,他抛下了北境戰場,抛下了硝煙四起的戰局,抛下了為王為将的身份,在他親眼看見道士跪在地上吐血的那個瞬間裏,他就已經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禿毛小奶狗了,而且還是連尾巴都不會搖的那一種。

道士的情況實在太糟,在短暫的清醒之後,他又伏在小王爺腿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日,肩後的傷口反複開裂,皮肉邊沿已經有了腐爛化膿的跡象。

傍晚時分,雨幕将歇,道士還沒有清醒的意思,小王爺抽空往府院門口跑了一趟,接過了顧清毓買來的飯菜。

顧清毓只有嘴上硬氣,幾次強調自己的老母雞屬性是在師父和師弟的雙重恐吓下被迫生成的,可事實上他天生就是個孵蛋的命。

漆紅的食盒足有四層,從飯到藥一應俱全,最上面一層還有一碗提氣養身的參湯,顧清毓擔心小王爺這個沒過門的弟媳婦思慮過度,別再沒守好道士又折了自己,不然他那個師弟就算是病病殃殃的奶貓也能拆了他脊梁骨。

從房檐上滴落的雨水淅淅瀝瀝的構成了第二道雨幕,顧清毓冒雨跑了半座城的酒樓,頭發都能擰出水來,小王爺半推府門,從門縫裏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食盒,一沒跟他道謝,二沒跟他打招呼,換到往日,他一定會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手拎着小王爺的領子教弟媳婦做人,但現下他是沒有心思計較這些事的。

小王爺是他那個可憐師弟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本沒有把握一舉擊中道士心脈,畢竟道士打生下來就在習武,在關系到生死的威脅面前,道士的本能反應足夠他喝一壺,可就在小王爺冒冒失失的闖到他們面前的時候,道士忽然倉皇無比的僵住了動作。

他小師弟天生雙标,前一秒是血湧入魔神佛難擋要跟他決一死戰,下一秒就是做錯了事情被抓包的小孩子,呆兮兮對着小王爺放棄了所有反抗。

——針對師弟叛逆傷透心的這個話題,顧清毓覺得自己有必要和穆琮進入一下深入交流。

總之,于道士而言,小王爺是比求生本能還重要的存在,顧清毓對此簡直無話可說。

他甚至一度開始思考自家師門先輩是不是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數百年來,那群老爺子潛心苦練,斷絕情思,個個對心魔如臨大敵,很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下過孤山談過戀愛。

反正只要有小王爺在,道士這道坎興許真能扛過去,畢竟道士心性至純,縱有魔障也是源于小王爺這只藍顏禍水奶狗精。

小王爺接過食盒便合上門扉,轉身回了院裏,顧清毓倚着門口的廊柱百感交集的緩了口氣,等到雨停日落才平複內息慢吞吞的撐着膝蓋起身。

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內力相沖是搏命的事,虧得他打小內功底子溫厚純正,吐納兩周也就扛住了,小王爺若是拖上半刻再來拿食盒,保不齊還能撞見他蹲在路邊吐血。

食盒裏的飯菜溫熱新鮮,覓食是道士師門的優良傳統,即便是半路逃學的顧清毓也算是個中好手。

小王爺在進門之前先捏着鼻子灌下了參湯,他一連幾日沒正經吃過東西,眼下确實有些支撐不住。

他向來皮糙肉厚,從穿開裆褲起就少有頭疼腦熱,宮裏的太醫和軍中的軍醫都說人參對他就是蘿蔔,喝了也是浪費,萬一補大了還容易把本不靈光的腦子補得更傻。

一碗參湯下肚,屋裏剛好有了聲響,蘿蔔味的小王爺急匆匆的推開房門直奔床邊,道士被束着手腳起不了身,越是亂動就越容易磨破皮肉。

“我在,清霄,我在呢。別急,我扶你起來,正好吃點東西。”

小王爺鮮少這麽有條不紊,他吻上道士的眉心,替道士解了手上的枷鎖,冰鐵的鐐铐墜去床邊,傍午纏上的軟綢也已經松垮脫落,他單手護住道士紅腫的雙腕,又小心翼翼的拿起枕頭墊去床頭讓道士靠着,一舉一動,皆是體貼入微。

人參絕不會有這種功效,老天爺也不會突然變得慷慨大方,讓一只天天繞圈咬尾巴的傻狗變成能給小奶貓翻身梳毛舔肚皮的優秀服務犬。

道士鴉睫低垂,下意識想往床裏躲,他是清醒的,他想同之前一樣伏去小王爺膝頭,膩膩乎乎的聽着小王爺的心跳,可出于一種不知名的原因,他的潛意識在告訴他要離小王爺遠一點。

“……清霄?怎麽了?是因為這個嗎?”

小王爺微微一愣,很快弄錯了重點,他以為是自己身上的參湯味道熏到了道士,道士和他一樣不常吃藥,之前行宮裏的那份砂鍋給道士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後來直接導致了道士看見砂鍋就繞路走,一度沒有勇氣嘗試紅燒牛肉鍋。

“沒事,不怕,那是我喝完的,你不用喝。我給你帶了魚,我們吃……”

小王爺神情和緩極了,他安撫完道士便去開床邊的食盒,清淡養生的菜色占去了食盒的中間層,他一邊說一邊拿,一邊拿一邊皺眉頭,最後連話尾都被噎得煙消雲散。

——食盒裏沒有南境最出名的醋魚,沒有家常的紅燒魚,甚至連魚鱗都沒有一片。

中間兩層是青菜蛋羹和兩色的素菜蒸餃,最下面一層居然是加了枸杞和紅棗的當歸烏雞湯,并且還是油星撇得幹幹淨淨的那一種。

“清……清霄,我……那個……清,清霄?清霄?!”

小王爺前一句磕巴是覺得顧清毓腦子養魚無言以對,後一句磕巴則是真真切切的忘了怎麽說話。

冰涼的水滴落到手邊,他驀地擡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

小王爺一輩子都沒慌成這樣,就連三歲那年他難得有機會坐在老皇帝懷裏培養父子感情,結果往龍書案上的奏折堆裏呲了一波童子尿的時候他也沒慌成這樣。

——他的道長哭了,被參湯味熏到的、吃不到醋魚的道長對着他哭了。

“道長……道長你別……我,我這就去拿魚,不是……不是,道長,道長,你別哭……你別哭啊,我現在就去海邊釣,我——”

道士手涼,唇涼,眼淚更涼,小王爺還是沒能把話說完,餘下那些慌裏慌張的字句統統被道士堵了回去。

手指扯開衣領撫上溫熱的皮肉,從胸口到脖頸,再從肋下到腰腹,交錯斑駁的指印全部是道士的手筆。

哪有什麽靜心修養萬事大吉,道士昏迷的這幾日,沒有一日是安穩度過的,若不是那幾根冰鐵鏈子鎖着,小王爺恐怕早就死在了渾渾噩噩的道士手上。

“清霄……清霄,沒事的,你別為這個難受啊。”

小王爺躲不開道士的吻,也躲不開道士蠻橫的擁抱,埋于皮肉之下的疼痛被指尖壓迫出別樣苦頭,可這回他卻是那個不怕疼的人。

道長不是被參湯味熏哭的,也不是因為吃不到醋魚而難過哭的。

神經大條的小王爺松了口氣,重新維持着笑眯眯的模樣,他拉過道士發抖的手叩在自己掌心,努力貼去道士面上讨巧賣乖。

“我不疼的,真的,我肉厚不厚你還不知道嗎?真沒事,好了,清霄,道長——不哭了,不——”

黃歷上說,小王爺今日不宜說話。

更加兇狠的親吻生生咬破了小王爺的嘴唇,道士的眼眶比走火入魔時還要紅上一分,玄色收領的衣袍四敞大開,難得要做良家婦男的小王爺被道士反手按去了床裏,仍鎖在床位的腳鐐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道士的動作,但那也只能是一定程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