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凡

第11章 思凡

低頭按完手上的後溪穴,阮衿再一擡頭,發現李隅已經睡着了。

讓人按自己後頸,還是離中間腺體很近的部位,這對于一個瀕臨易感期的Alpha來說,其實怎麽想都不大合适。

但事實證明是阮衿自作多情了,按摩就是按摩而已,李隅好像還是真的頭疼得厲害,兩眼一合,微微擡仰着下颌。此後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再發出一丁點聲音。

只是偶爾阮衿的手指刮擦過腺體表面的皮膚,是滾燙的,能感受到皮膚下面如有生命似的輕微鼓動。

聽說被人盯着會有不自在的感覺,比如說長時間盯着自己的手心,手心會不自覺發燙。而他現在肆無忌憚地用那種熾熱的眼神去看着李隅的臉,他卻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睡着醒着都是如出一轍的冷淡。

微微擰着眉頭,好像是天山上一塊凍得冥頑不靈的石頭。

他還握着李隅的手沒有放開,修長而好看的指骨,而皮膚重新觸及在一起産生的顫栗,就好像是他們沒有經歷過分別,本身就長在一起一樣。

空氣中彌漫着一點雨後清淡潔淨的濕潤。

并不馥郁,但卻很纏綿。阮衿被這味道給裹挾着,像是在熱帶雨林中穿行過的燕雀,身上挂滿了黏膩不堪的雨水。他向前躬身,瑟縮着輕輕撫摸了一下李隅的眉梢,又向下啄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刀鑿斧削似雕刻出的輪廓,是冷硬的,從眉心到鼻梁,都沒有被他的吻而軟化分毫。

他閉着眼睛,牙齒在口腔中上下戰栗,覺得因為這樣的親近而渾身上下都産生難以言喻的燥熱。

吻一塊石頭也會産生這樣的感覺嗎?

門吱呀響了一小聲,阮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立刻直起身,從那魔怔般的情緒中瞬間掙脫出來了。

心髒在胸腔中砰砰跳。

還好,是撒潑。

阮衿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來,他覺得李隅的貓和李隅也是一樣的聰明,仿佛是能嗅得出人味兒,再次無聲無息從門縫中游曳進房間來尋找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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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達十幾斤的貓,要往床上蹦,阮衿怕它把李隅給吵醒了,眼明手快先抱起來,帶着貓從房間裏退出去了。

一直帶到樓下沙發上坐下,他把撒潑擱在自己膝蓋上,用指頭揉弄着貓粉色的肉墊,“他頭疼,在睡覺,跟我先待在下面玩好不好?”

貓其實也沒從他腿上溜走,實屬是很天然黏人和親人的性格,只要被人陪着就不再亂跑,盤桓在他腿上順毛舔爪子。

這很奇怪,李隅竟會養貓,還是一只這樣的乖巧可人的布偶貓。

他以前也沒有問過李隅喜歡什麽動物,但他知道十幾歲的李隅喜歡黑白灰,喜歡跑步游泳打球,喜歡樂高積木,喜歡易拉罐汽水,喜歡翻閱建自然雜志。

他可能性情冷淡,但是對所有人都很禮貌。

和朋友在一起開玩笑,偶然笑起來會露出虎牙。

但是要讓阮衿去想,好像也想像不出他到底會養什麽樣的寵物。大抵是爬寵,蛇蠍壁虎之類的,擁有寶石一樣深邃的眼睛,表皮覆蓋着冷淡而漂亮的金屬色澤那種?

但他不知道李隅現在喜歡貓,他以前明明是不喜歡那只他撿的貓……

已經二十四歲的李隅,現在開始變得喜歡貓了。

故而阮衿很難說清楚自己的感覺,想想還是歸咎于他們分開的時間實在太久太久,已經離彼此的生活太過遙遠。

他不再了解李隅的喜好,也不再了解他這個人。

這一切令阮衿覺得萬分沮喪。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發覺防水的抑制貼不知何時已經卷起了一個角,部分腺體正裸露在空氣中。

被Alpha的信息素所驅使,他意亂情迷,差點沒把持住自己。而李隅信息素的味道也是在很具有迷惑性,像冷沁沁的雨水,在不刻意外放的情況下,依舊是難以察覺到的慢性毒藥,稍不留神,就會陷入圈套。

阮衿疲憊地往臉上抹了一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糟糕了。

他去廁所給自己重新貼了張新的,嚴絲合縫地蓋住自己的腺體,再不留一點罅隙。

鞠一捧冷水灑在臉上,再直起身,腦子裏關乎于李隅的還是揮之不去。孤A寡O的,又瀕臨易感期,他真的不清楚李隅到底處于什麽要搬回來。但是如果李隅真的需要他做什麽,他覺得自己一定不會拒絕,況且這幅Omega的身體,也一直在極力地迎合。

他對着鏡子看了一會自己的臉,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狼狽到底。

手機在褲子中嗡嗡地響起來了,他先将手擦幹,再拿起來一看,李勝南三個字正在屏幕上跳動着。他呼吸一窒,手機摔到洗手池裏,又忙不疊撿起來接通了電話。

“李先生”,因為緊張,他感覺自己喉嚨很幹澀。

“接慢了。”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他盡量在誠懇地說話。

“做什麽呢?”

“剛剛在洗手。”

“哦,給你聽聽,這邊的聲音。”

李勝南應該是喝多了才莫名其妙給他打電話,他在那邊可能是把手機拿開,給阮衿聽外面嘈雜的聲音。是一陣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在電話裏顯得過分失真,凄婉婉轉,幽咽梗阻,應當是好聽的,不過就是聽不清到底唱的什麽詞。

“聽得懂昆曲麽?”

“不大懂。”

“這唱的是《孽海記》的思凡,你有空也學一學聽戲。”

“好的,我知道了。”

李勝南說什麽就是什麽,他要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除了說個好字也別無他法。

“我在深城這邊相中了一塊地,一時半會兒不能回塘市,你先自己慎着點兒。”

阮衿知道他這個“慎着點”是在警告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那得心裏有數。

他輕輕“嗯”了一聲,那邊又繼續傳來撓耳朵般的,若有似無的戲腔。

李勝南不挂電話,他也從來不敢先挂,始終保持着同一個動作貼着耳朵聽。

那婉轉如黃鹂的女聲,原本缥缈幽咽的嗓音像捉摸不住的游絲,霧裏看花,仙氣四溢,好像不可采撷的高嶺之花。但越來越近,但越近那清晰的嗓子反倒越是顯得脂粉氣十足,做作有餘。

貼着耳朵獻媚似的笑起來,咯啦咯啦的,把電流聲劃拉得四分五裂,能聽清楚是男子的聲音,且笑起來并不如戲腔一樣好聽。

一直拖到一聲高而亮“咿呀”和悶喘聲出來,衣料摩擦聲使他才意識到那是在做什麽,終于面無表情地挂斷了電話。

阮衿趴在洗手臺上很用力地幹嘔了一會,蒼白指尖用力摳在大理石臺上,青色的細筋突顯在手背上,繃得整個脖頸和面頰都在持續發燙。其實和李勝南待在一起的每時每分每秒都好想吐,內裏腸胃在持續抽搐,酸苦的汁液上湧到喉腔,但是只要附和着笑一下,就可以不露痕跡地吞咽下去。

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多久,皮囊所能承擔的肮髒終究是有限的。他篤定地相信,總有一天,這些穢物會撐爆他,會炸得到處都是。

所以,到底是該祈禱這一天來得更早一些還是更晚一些呢?

.

後來阮衿連續一整周都在戲曲中度過,昆曲,越劇,京劇,還有黃梅戲,什麽都找來看一看,聽一聽。

他自己也嘗試學幾句,但是嗓子實在并沒有多甜美,上不去又下不來的,就處在一個不尴不尬的位置。一直到嗓子充血發腫,一說話就像拿刀片剜肉般疼痛,也就作罷了。

不過要到時候李勝南非要強求,他拿這破鑼嗓子也沒有辦法。

同樣嗓子啞掉的還有李隅,他則是因為易感期的躁郁而肝火過旺,時常緊閉房門在樓上處理公務,一連幾天都鮮少和他說話。

李勝南聽的是《孽海記》,阮衿就把思凡那一段翻來覆得去聽。他是典型的理科生死腦筋,用應試的方式對待戲曲,只覺得到時候要是問起來,好歹能夠背得滾瓜爛熟。

那故事講一個叫色空的小尼姑,幼年身體多病,被父母送進寺廟養着,她待在尼姑庵耐不住寂寞,由于完全受不了日日晨鐘暮鼓,青燈古佛的枯燥生活。

某日入夜,在僧房中輾轉難眠,對着羅漢佛像左思右想,遂私自逃下山,一頭紮進滾滾紅塵,追求自己的俗世情愛去了。

很簡單的故事,阮衿一邊戴着耳機聽一邊想,她是個非常勇氣的人。

寺廟與羅漢佛像,也同樣是屬于他和李隅共有的一部分記憶。他在那裏想,如果有機會,他還想再爬一次嶙峰山,再進羅漢堂數一回羅漢,看看求簽結果會有什麽不同。

正唱到“風吹荷葉煞”這一段,阮衿蹲身給貓喂牛肉凍幹吃,忽然轉瞬之間外面天就陰了。

他往窗外看,滾滾烏雲翻湧在天邊,雷電鑲嵌其中,隐隐閃動着爆裂的青紫光芒,一場急促的暴雨正在迅速醞釀着。

想起二樓陽臺還有被子沒收回來,他便立刻往樓梯上跑。

沒跑兩步,阮衿站住了腳步。

因為樓上傳來了“咚”的一聲巨大的悶響,幾乎震得人心悸,比雷電更像是大型家具倒地發出聲音。

是從李隅那個房間傳來的,他很清楚。

阮衿沒經過思索,跑得有點急促,忙不疊沖向了李隅的房間門口,顫抖着的手指已經按在把手上了,此時此刻,伴随他心髒劇烈跳動的不止是即将落下的雷聲,更是耳機中色空唱的最後一句。

“從今去把鐘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年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而李生南那句“慎着點兒”,已經完全被他全然抛之腦後了。

作者有話說:

數羅漢抽簽參考的原型是武漢的歸元寺。另外外行實在是不懂戲劇,如有錯求輕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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