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扶穩了
第27章 扶穩了
早晨阮衿走出從梧桐街去上學的時候雨已經停了,許多人家因為室內積水,正在往外舀水,路邊穿着亮橙色馬甲的警察已經在地上壘起一層窄而高的蒸壓灰砂磚。
一手拎一個隔壁小孩,跟提小雞崽一樣。
他也走過去幫忙,這才發現那個警察是梁松,不由得因為尴尬而往後退了一步。但是他顯然也認出了阮衿,回頭時臉上挂着笑,“怎麽着,你最近家裏情況還好吧,你妹妹呢?”
“她上學就在陳阿姨家住,這兩天雨大,就沒讓她回來。”阮衿見了解釋了一下,也有樣學樣把路邊一個小孩子給扛抱起來。
**歲的小男孩,穿了一身厚棉衣,抱起來還有點沉。冰涼的小手攬住他的脖子。
“扛得動嗎?你看你這小身板,一看就沒好好吃飯。”
阮衿的肩膀被梁松的大手用力拍了幾下,他也只是笑了笑,就跟踩梅花樁似的,繼續穩穩地朝前走去了。他雖然看着瘦弱,但一直以來力氣都挺大的,小時候跟別的小孩子掰手腕都能贏。
這邊積水清理得差不多了,梁松站在車邊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本來打火機已經舉到嘴邊了,又看了一眼阮衿,還是收回去了,就僅僅只是叼在嘴裏。他在濕冷的空氣中搓了搓手,“你耽擱這麽長時間,上課會不會遲到,我順路送你去躺學校吧。”
阮衿擡手看了一下表,現在打車去的确是有遲到的風險,剛想答應下來,就見後座車窗緩緩降下來,裏面坐着的正是梁小頌。他染了一簇嚣張的藍發,兩鬓向上剃得很幹淨,這種莫西幹發型透露出一股濃厚的街頭巷尾間小流氓痞氣,已經完全不像個學生。
他側身一只手垂在車窗外,眼睛露出來,像毒蛇一樣陰恻恻地瞪着他。
阮衿倒也沒有畏懼他的眼神,只是扭頭沖梁松改口了,往後退了幾步,“不了,我打車來得及。”
“瞎客氣什麽,我剛好送小頌一塊兒去,你倆學校離得近,剛好順路一塊去。”
阮衿是被梁松硬生生推進車後座的,又大步流星地跨進前面駕駛位,啓動車時還忙着提醒,“把安全帶系好啊,你們這片路上坑坑窪窪的,真挺不好走。”
阮衿盡量靠着車門這邊坐,不去和梁小頌對視,卻架不住那種如刀割般的眼神往他身上落。
“女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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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放得輕而微妙,像一聲吐息,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
“随你怎麽說吧。”阮衿平靜地看着向窗外,右手緊握在胸口的安全帶上。
前面梁松正專心致志開着車,也沒發覺這倆人一語不發,劍拔弩張的氣氛。不過一瞟後視鏡,映入眼簾的赫然自家兒子那頭刺眼的藍色頭發,又看旁邊阮衿規規矩矩的學生裝束,沒忍住開始批評,“梁小頌,趕緊去把你這亂七八糟頭發給我染回來,要還頂着這頭毛,晚上也別回家了。”
“得,反正您也一直看不慣我,我不用回家,您也別找我做兒子了,您幹脆就找他呗。”
阮衿聞言扭過頭看了他一樣,那雙溫和圓眼裏諸多情緒逐漸冷卻下來,竟也顯得尤其懾人,他聲音很輕,同時也顯得有點無可奈何,“你真沒必要這樣說話。”
梁小頌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似的,噗呲笑了一聲,四仰八叉地靠着座椅後背,又瞥了一眼旁邊坐着的阮衿,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他繼續笑道,“對對對,我是說錯了,你這種既可以當兒子又能當姘頭的,白天晚上都能用,真他媽的是一舉兩得啊……”
話音未落,梁松一腳剎車踩得又快又急,輪胎摩擦地面拖長的聲音顯得尤為刺耳。梁小頌身體前傾,差點一頭沒撞到前座,那些越發難聽的污言穢語還沒來得及出口,全給一口氣堵回嗓子眼裏去了。
好在梁松之前提醒了都要戴安全帶,不然車上幾個人非得撞出個腦震蕩來。
“梁小頌!你到底是怎麽說話的!打哪兒學的這些污言穢語,你現在給我馬上給人道歉!”梁松是真氣的不輕,轉頭就瞪着他那不争氣的兒子,卻發現他反倒看上去比自己更生氣。
“我怎麽說話,我怎麽說話也比你們這種不要臉的強,我媽她……”
他胸中鼓着氣,嗓門大得震天,恨不得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正欲再說些什麽,就聽阮衿先開口了,“梁叔叔,我先在這下車了,旁邊有車站。”
阮衿伸手利落地解開安全帶,開門要下去,後面梁小頌扯住他手腕不讓走,被他幹脆利落地甩開了。
但沒等走出去幾步,後面的Alpha如豺狼虎豹般撲上來壓住了他。他的臉和手肘被一齊撞到車窗玻璃上,顴骨磕那一下子疼得他眼前直發黑。他試着掙動了一下,但畢竟力量懸殊巨大,就像是案板上被菜刀釘住的魚,始終徒勞無功。
這個屈辱的姿勢很常見很熟悉,他挨打的時候老是被這麽按住,手被反鎖住,脖子也按住了,怎麽掙脫也掙脫不了。
後頸連着衣領也被手用力掐住,勒得前面脖頸很痛,咬牙切齒壓低的嗓音傳來,“是不是你高一那會兒受的教訓還不夠啊?我看你他媽的又皮癢了是吧,還敢跟我爸有來往……”
“我沒有……”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勒得喉嚨發痛的的桎梏就驟然消失了。
梁松對自家兒子倒是下了狠手,把人揪下來就對着臉狠狠給了一記上勾拳。他做輔警多年,體格健壯高大,這麽下去一拳,直接給打得摔到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真是反了你了,我還治不了你個小兔崽子。”
地上都是髒污的泥水,梁小頌從地上慢吞吞地爬起來,衣服褲子乃至頭發都徹底滾上污漬,不斷往下滴。他他恨恨地盯了一下梁松,又看了一下站在旁邊一語不發的阮衿,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血唾沫。
“這事沒完。”
他拿手指了一下阮衿,反手又用拳頭擦了一下唇角溢出來的血。
阮衿也看着他,臉頰被擦傷的疼開始逐漸向四周蔓延,說,“行,我等着你。”
“你跟誰沒完呢……”
梁松作勢又要追過去再打,梁小頌這回便往前跑得無影無蹤了。
視線範圍裏那個一頭藍發的人,像一個模糊的黑色小點,逐漸消失了在街頭。梁松似是有點不好意思,還喘着氣,轉頭有點無奈地扶額,“我……你跟小松是怎麽回事,你們初中那會兒以前是好朋友吧,怎麽就忽然鬧成這樣。”
很瘦的孩子,冬天衣服穿得也薄,但眉眼同樣也生得很漂亮,顴骨處發青的皮膚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腫起來,看起來像只可憐但倔強的小貓。想起他現在的生活境況,梁松難免有點心軟,走過去伸手想摸摸他的臉,問他痛不痛,卻被他一偏頭給避開了。
“梁叔叔,我為什麽會跟梁小頌鬧成這樣,我想你自己應該知道原因的。”
阮衿向後退了一步,轉頭就走了。
冬天凜冽的風迎面而來,他低頭看表,發現早自習都快開始了。從快步走到用勁跑起來,不過幾秒鐘,他大步跨向前,感覺所有破敗的風景都在身後逐漸坍塌,除了自己的粗喘和心跳之外,所有外界聲音都聽不到。
那聲“女表子”依舊萦繞在耳邊,他久違地覺得難堪,但眼眶一直很幹燥,也并不想流淚。
肺裏的空氣一直在持續積壓,他小腿酸痛,但仍然無法停下腳步。
“這事沒完。”
他并不是不怕的,回想高一梁小頌帶着人來他班裏鬧的那回,依舊心有餘悸。那天是期中考,他正在給立體幾何做輔助線,思路豁然開朗的時候,鉛筆正抵着尺子筆直劃線,他聽到了學生間一陣慌亂之聲。
監考女老師在驚慌失措地大喊,“你們是誰,誰讓你們這些人進來的?我喊保安了!”
梁小頌站在門口說:“昨天我母親過世了,我只找一個人,阮衿。”
被一群人接連不斷地扇巴掌,被拎着領子撞牆的時候,被吐唾沫到臉上的時候,被當着所有人的面罵“女表子的兒子也是女表子”的時候,這些破碎的記憶就像雨點一樣的拳腳,降落下來,其實因為太過密集而麻木,而痛覺後知後覺才湧上來。
無數刺撓着的,訝異的,看好戲的,他的同學們窺探的目光,像是魔鬼的觸手,偷偷摸摸從走廊裏探出來,層層疊疊籠罩和勒緊了他。他的手背被踩住,心裏卻想着那一道沒解完的題。
還不如死了算了吧。
“你們誰讓他好過,自己也別想好過,我說到做到。”
梁小頌被幾個男老師拉開,警察上手铐帶走他,這話,這話是對着在場所有人說的。
阮衿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動,鼻血一直在止不住咕咚咕咚向外地流,瓷磚上,還有白色的牆根上,都被鮮紅的血液給浸潤了。他被很多人從地上架着扶起來,七手八腳地送上救護車。
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的确是,沒有一個人,再願意搭理他了。
這是一生中不願意回想起來的種種回憶,沒有任何屈辱比這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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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衿。”
一個聲音忽然驚醒和打斷他如同墜入夢魇的思緒,這聲音分明不大,但是就是恰到好處被他捕捉到了。
他一回頭,不遠處正是李隅。
他正倚在山地自行車上,瘦瘦高高的人形,冬天也穿得很少,捅在口袋的折起的小臂線條流暢。沖他招了招手。那跟招呼小狗一樣的手勢,幾乎是有種魔力,令他不由自主就走過去了。
“你跑馬拉松呢?”
“啊,不是,就……馬上要遲到了……”他跑的眼前有點發黑,書包也很沉重,胸口起起伏伏地喘氣,小腿像要炸裂似的痛起來。
“我載你。”
李隅說這話時語氣冷淡又随意,但是同樣又不容商榷。阮衿有點受寵若驚,想客氣一下,但是瞅着李隅沒有多少耐心的冷白側臉,想着是禮尚往來的事,還是手腳麻利地坐上他的後座了。
“我坐好了。”他說了一句。
“手扶好。”李隅說。
阮衿就把手輕輕擱他腰側上了,也不敢太使勁兒,出于禮貌僅僅只揪住了布料。李隅就穿着秋季校服的薄外套,裏面是灰色衛衣,他彎曲起來的指節磨蹭到李隅腰上薄而富有韌性的肌肉,虬*結有力,能感覺在發力的時候變得堅硬。
李隅又強調一句,“扶穩點。”
阮衿有點不明就裏,心說要怎麽扶穩才好,他又不會從車上掉下去,只是從揪着衣服變成握住他的腰側。只聽李隅“啧”了一聲,就伸手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從腰側往前滑去,他猝不及防往前撲,不僅手臂完全環上李隅的腰,連整個臉都貼到他的後背上了。
衣服上潔淨的清香霎時湧入鼻腔,幹燥冷冽,是一種好聞而不常見的味道,阮衿忍不住偷偷輕嗅了好幾下。
不過下一秒,他就知道李隅為什麽要他這麽緊抱着,因為他的确感覺自己差點被車甩飛出去。
作者有話說:
怕被pb所以寫成女表啦。這章也算飙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