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孤單一人

第31章 孤單一人

因為白天梁小頌的事情,阮衿就決定不妹妹接回家來。

阮衿好不容易趕上了最後一輛空空的末班車,後面聽見林躍非常戲劇化的大喊“拒絕我,你會後悔的”,氣喘籲籲爬上去,坐穩後順了半天氣才給阮心撥號。嘟聲只響了兩下,非常迅速就被另一邊接聽了,看來是一直抱着自己的兒童手機等他打過去。

“最近我有點事,不能接你回家了,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隔着玻璃窗,外面飛馳着的霓虹流轉四溢,偶爾傾瀉進來一些,落到阮衿手掌上,仿佛一種溫和的撫摸。

“那你會來接我的吧?別不要我。”阮心不确定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摻雜着滋滋冒響的電流聲,顯得尤其可憐。

“會的,回家那天我會給你打電話,在那之前要陳阿姨家乖乖待着。”

阮衿攥緊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又重新攤開,小聲回應道。

雖然他非常擅長說謊,或者說對說謊已經感到麻木。但是在欺騙小孩子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會不自然。

因為阮心從法律層面上來說,馬上,即将,立刻就不是屬于他的妹妹了。

在母親馮蔓車禍去世後,來到葬禮上為她流過眼淚的除了不谙世事的妹妹阮心,就只有她曾經年輕時候的友人陳惠香。喪葬費她幫忙出了一半,明明心髒不大好還是跟着阮衿一起前往山上送葬,可以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她向阮衿很直接地表示了自己想要收養阮心的想法。

她是一個Beta,在一所中學當語文老師。從前也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但自從女兒五歲時候因為看管不利在游泳池的深水區裏淹死之後,他們夫妻因為女兒的死,以及懷不上二胎的事情時常爆發争吵,最終在心力交猝之下選擇了離婚。

陳惠香年齡在三十歲以上,分有一套房,工資收入穩定,也沒有再婚生子的意向,完全符合收養人的各項條件。

“小衿,我會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女兒對待。”

“我一看到她,冥冥之中就覺得,這合該是我的女兒,或許是小蔓托付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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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人選擇倔強,願意在這種肮髒……對不起……我說的比較直白,這種環境中生活,我不強求,但是妹妹還小啊。”

“再怎麽說,你只能成為一個哥哥,而不能成為一個母親,你照顧不好一個逐漸成長和成熟着的女孩子,是不是?”

你知道把一個孩子養大需要付出多少嗎?愛,物質,精力,身為哥哥可以給予這些嗎?

他的心說,但我愛她啊,誰會不疼自己的妹妹呢?我還有許多許多的愛。但是他始終說不出口,愛和錢從來不等值,他不可能跑到童裝店裏去說,“我沒有錢,但我可以要這條裙子嗎?因為我特別愛我妹妹。”

所以他無法反駁。

他記得這些談話是發生在春天,冰雪初融時分,當時出租屋的電和煤氣都斷了,阮心因為春季流感而正在高燒中。面對一個個接踵而來的生計問題,他覺得痛苦而無力,當時實在是找不到任何出路,于是渾渾噩噩的點頭同意了,跟着就辦理了各種手續。

而現在已經是冬天了,陳惠香一直教育有方,又大度寬容。因此阮心很自由,大部分時間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小孩子擁有了漫長的過渡期和不适應期。

阮衿覺得已經到時候了。

在他麻煩纏身的時候,其實就是一個切斷聯系最好的時機。

公交車緩慢地搖晃颠簸着,進了梧桐街附近就如同一頭紮進黑暗之中。霓虹消失,四周都在破敗中灰暗下來,他思索良久,緊握着那個小小的手機,最終給陳惠香打去一個電話。

“喂,小衿,怎麽了,有什麽事情麽?”陳惠香的聲音是一貫的輕柔和客氣,“我剛把心心哄睡着,才從她房間裏出來。”

“阿姨好,我覺得現在差不多快一年了,以後阮心就住您那邊了,不用再接回來了。”

“哦,真的麽?”陳惠香顯得有點驚喜的樣子,同時又很猶豫,“那她要是想你了,鬧着要回來怎麽辦呢?”

“不管她怎麽鬧,不要接受就行。我不接她的電話,也不見她的面,她從小就是被慣得太厲害了,別順着就行。”阮衿對面坐着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或許被他冷酷又狠心的語氣給震驚的到了,他被用力瞪了好幾眼。

“小衿,我開春了要準備調職回南方錦城那邊教書,到時候會帶着心心一塊兒回去,以後要是想見,那可就真的是難了。”陳惠香的聲音很溫和,她說的很明确了,再想見是真的難,其實就是或許再也不見了。

“那就不見吧。”阮衿回應地很果決幹脆。

“你真是一個很冷酷的哥哥。”陳惠香嘆了口氣。

“只要您做一個溫柔的母親就好了。”車到站了,他說了再見就把電話切斷了。

夜色濃厚,吞沒了人影,仿佛能侵襲進人的身體和靈魂一樣。

在和陳惠香打過這通電話之後,阮衿跋涉在稍顯泥濘的路上竟覺得有種不正常的安心。樟樹,下水道,各種小巷道,所有燈光無法普及的地方,都像是可以藏匿一個梁小頌的地方。但是他現在心想,來吧,現在就從某個不為人知的縫隙中全部跳出來,一刀用力捅進他的肚子,絞爛他的內髒,要想怎麽從他身上找到報複的快感都請立刻出現吧。

因為他現在也不再感到畏懼了。

不過即使他這麽幻想了,一直到他走回那個出租屋,什麽也沒發生。

阮衿打開門,伸手按開了開關,冷沁沁的逼仄小屋,因為電壓不穩的緣故,日光燈的燈管閃爍如同夏季的閃電,有時候還産生了滋滋的電流噪音,阮衿就幹脆不打開大燈。他只擰開書桌上的臺燈,一團靜默昏暗的光落在木桌上的玻璃板上,照亮了下方壓着的一張女人的照片。

他的母親,馮蔓,穿着一條紅裙子,立在一塊旅游景點的石頭前面,露出來的手臂白皙纖細,嘴唇紅潤,像那種港味十足的标準美人。

風情萬種,不谙世事地搖曳着。

馮蔓注定無法一個好女人和好母親,這件事她帶着阮衿和阮心是從南方搬到北方才開始顯山露水的。

她沒有收入來源,又不願意做苦力活,仗着自己頗有姿色,于是堂而皇之做起了小姐的皮肉生意。

阮衿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有一個出去賣的媽媽,而別人更是意識的到。馮蔓花枝招展,穿着暴露,一年四季都是絲襪,她站在梧桐街邊一邊抽煙一邊攬客的樣子實在是深入人心。

住在附近的小孩都被母親提着耳朵教育過,不要看這個女人,看了眼睛就會爛掉。

而這件事的陰影伴随了阮衿整個初中,現在也影響到了高中。他想這可能像是核輻射,深遠且持久影響他的一生,以至于造成心理上的殘疾和病變。

讓他在十七歲,二十七歲,三十七歲乃至六十七歲的某個半夜裏,為“你的媽媽是個有性/瘾的女表子,她把男人帶到家裏,當着上十四歲兒子和五歲的女兒的面性/交”這個夢魇般的事實驚醒。

而正因為是事實,所以才難以治愈。

阮衿慢慢在桌前趴下了,用手捂住了臉和耳朵,感覺自己充滿恨意的眼淚在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透過指縫,貼近那塊冰冷的玻璃就開始瀕臨融化,凝結成為一片白霧,卻始終無法穿透其中。

他心想,媽媽,為什麽別的母親都是在給予,而你卻讓我失去這麽多東西。

黑暗中,有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蹭上了他的腳,他這才想起屋子裏還有一只嗷嗷叫小奶貓,他擦了一下眼淚,低頭看下去,又起身給它多添了一點買的羊奶。

阮衿撸了一會兒貓,發現他貓腦袋到背上的花紋真的還挺像一條小黃魚,于是就叫“小魚”吧,他想,就這麽叫吧。

抱着貓,然後想了一下李隅了,他感覺自己逐漸平靜下來了。

至少還剩一個,他想,我還有喜歡的人,就算他不知道,就算是單戀,我也要把剩下這些給他。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而是拿着最後的火柴說“收下我的禮物吧?還有人需要我的禮物嗎?”的人。

這樣卑微的感覺,他是如此迫切地需求着別人對他的需求,妄圖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雖然只是空想而已。

阮衿把臺燈開着最小檔位,就着隔壁的夫妻打架吵鬧的悶響之聲,把剩餘的英語閱讀給一口氣寫完了。

等到阖上筆帽的時候,他将試卷疊好,忽然再次看見了照片中母親的臉,白的臉,紅的唇,那笑容充斥着一股扭曲的嘲諷。

這時候,千家萬戶,萬籁俱寂,連隔壁夫妻都安靜下來了。

此時此刻,面前的玻璃映照出阮衿蒼白的臉,他終于萬分窒息和恐懼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誰的哥哥,不是誰的兒子,更不是誰的朋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成為誰,因為他就是徹徹底底,孤孤單單的一人了。

作者有話說:

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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