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牙醫與病人

第47章 牙醫與病人

阮衿拿“他是不是生氣了”的眼神去看周白鸮,而周白鸮只是攤開了手,然後聳肩,這姿勢是在表示“他就是一個經常發神經病的人”。

既然不想理我,阮衿瞟了一眼李隅的後背,頭發顯得很軟,耳骨下是口罩黑色的細繩,而脊背微微有些反叛地弓起來,橫陷在柔軟的布料裏。

然後他向周白鸮家的阿姨讨來了溫度計,測出來是37度8,李隅正在發低燒。

“你可真是太敬業了,我媽一聲令下,立馬就帶病出巡。”

阮衿出房間之後周白鸮還不忘趁機對李隅冷嘲熱諷一陣。

“你也不賴,說什麽來什麽,剛好被抓了個正着。”李隅在嘴炮上也沒認過輸。

周白鸮剛覺着他是吃了槍藥還是怎麽着,“诶,都說了就是鬧着玩的,我要是喜歡他,這天時地利人和跟偶像劇一樣的劇情,我跟他早就……”

李隅并不想聽他繼續掰扯下去,像是覺得他很吵鬧似的,站起身就往外走了。

幾乎是他關上門的同一瞬間,周白鸮嗅出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李隅在生哪門子氣?他仔細列出四個原因,一他喜歡自己,二他喜歡阮衿,三他嫉妒談戀愛的人,四他生病了精神錯亂在無理取鬧。

他首先光速排除一和三,還是那句話,他跟李隅屬于兩個人脫光了坦誠相見會笑場的地步,還有就是李隅這家夥身邊從不缺對他狂追不舍的人,他不至于産生酸臭單身狗的扭曲心理。通常他面對着聞川和邵雯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表現出的姿态永遠是“我很高貴,永不免費”。

所以問題就變成了,李隅到底是在習慣性發神經還是對阮衿有點感覺了呢?

真是摸不準。

他還在仔細琢磨着,阮衿推着門往裏探頭,一只手還拿着玻璃杯,“李隅呢?阿姨說有膠囊,沖劑還有糖漿,中成藥和西藥也都有,但我不知道他平常要吃哪種。”

“他感冒發燒從來不吃藥好吧,睡一覺,過兩天就自己好了。”周白鸮攤了攤手,又伸手把阮衿召喚過來,開始抖李隅小時候的黑料,“他打小就特別怕苦,寧願耗到打針都不吃藥。”

“真的啊?”阮衿覺得有點好笑,怎麽會有人不怕痛但卻很怕苦呢?不過李隅的确是個特別挑食的人,這一點他早有體會。

“真的啊。他各種藥都不喜歡,包括鈣片那種保健品,連吃糖衣片都會吐出來。我記得我倆小時候,當時他天天來我們家玩兒,我媽發現他有點夜盲,就給我倆每天發魚肝油吃。丫的蔫壞,他自己不吃,連帶着诓我也一起不吃,當初騙得我頭頭是道的。”

周白鸮看阮衿聽得認真,于是說得更起勁了,擡手往樓下指,“就我們一樓客廳裏那個大的魚缸,他跟我說這些都是從那些熱帶魚的肝裏榨出來的。這些魚實在太可憐了,人類實在太邪惡了,怎麽可憐怎麽胡編亂造。”

阮衿聽了之後覺得真是很有意思,能想像到兩個小朋友是怎麽趁着大人不注意墊着腳把手中的金黃色的透明膠囊抛灑進魚缸中,最後又是怎樣在換水時慘遭敗露,然後被大人好好教訓一頓。

“我被我媽打了一頓,直接扒了褲子打屁股,李隅還在旁邊看着,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周白鸮嘆了一口氣。他當時是很生氣,因為秦舒只打了他而沒有打李隅,他覺得這件事不僅丢臉且特別不公平,還沖李隅生氣了。

但是李隅當時同他說的是“你真笨,因為她是你媽媽所以才只打你,其實我羨慕你。 ”

啧,現在想想,李隅倒是沒小時候那麽坦誠了,越大越難交心,也再也沒說過類似“其實我羨慕你”之類讓他能爽翻天的話了。

“還有嗎?他小時候的事。”阮衿握着的那杯水都已經快涼了,沒喝進去過一口,聽着李隅的事倒是入了神。

“多的是,他從小到大幹過的壞事多如牛毛,數都數不清。”周白鸮坐在椅子像鴨子凫水一樣往前滑了一圈,歪頭又賊兮兮地笑了,“你想知道啊?”

阮衿點了點頭,他真覺得李隅小時候一定特別可愛,對他的照片之類的東西也有點蠢蠢欲動。

結果周白鸮這個人還挺小肚雞腸的,冷笑道,“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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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隅待在周宅二樓書房邊的影音室裏,靜靜地看着一部電影。周父是十幾年的電影愛好者,把書房邊的一個小房間改成舒适隐蔽的家庭式影音室。他對藍光碟有着強烈的收藏欲望,從地板到天花板上的架子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四處收集來的碟片,各種題材,乍一進去有種視網膜被直接填滿的逼仄之感。

不過屋子小讓人有種頹廢的安全感,要讓李隅說周白鸮家哪兒最讨他的喜,估計就是這個屋。

他随便挑了一部國外的限制級文藝片在放,碟片後面的簡介上講的是三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出軌的都市男女,牙醫與他的病人,還有最後一個常年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愛上了被人抛棄的充氣娃娃的頹廢中年男人。

或許因為身體不太舒服的緣故,他也沒怎麽看進去,只是覺得頭痛,需要用一點別的什麽東西來填充一下自己的發熱的眼睛和大腦。

一股沒由來的煩躁。

過了一會有人來敲門了,他把電影暫停了起身去開門,阮衿端着托盤站在外面,“是沖劑,因為你好像不喜歡藥片和膠囊。”

但是他也不喜歡中成藥那種奇怪的,苦甜交織的味道。

但是李隅讓阮衿進來了,阮衿放在桌上的托盤上除了藥之外還有一杯清水,幾粒糖與一碟點心,他是真的非常會哄人的。

“謝謝。”李隅本來是不太想喝藥的,還是摘下口罩,屏住呼吸皺着眉頭喝下去了,然後又喝了幾口溫水把藥味沖淡,“你讓傭人們送來就行了。”

阮衿覺得他有點生氣,“你心情不太好嗎?”

“沒有。”李隅重新戴上了口罩,冬季正值流感高發期,他出去騎了一圈車,回來就感冒了,并不想傳染給別人,但這動作有點居拒人于千裏之外了。

他話說的言簡意赅,眼睛盯住了電影暫停的畫面,但他知道自己注意力始終不在這上面,“和周白鸮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因為他人很好相處,也很聰明,就是注意力不太集中。”阮衿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問,他甚至從來不敢往李隅對他有任何感覺這個方面設想,“至于秦舒阿姨的擔心,其實完全沒必要,周白鸮不會喜歡我,我也不并喜歡他。”

李隅好像又被他的言之鑿鑿給逗出一聲笑來,聲音被悶在口罩裏,“其實……”

正欲在再說什麽,外面忽然起了兩個人的争執聲,不過顯然是周白鸮聲音要更大些,另一個人的聲音模糊不清。

“怎麽了?”阮衿正欲站起來出去看,李隅則迅速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只往門口瞟了一眼,“別出去,是他哥。”

“不出去沒關系嗎?他們好像吵得挺厲害的”,阮衿雖然狐疑,但還是坐下了,還聽着外面的隐約透進來的響動,讓人有點心驚肉跳的。

李隅則繼續播放電影,聲音很冷靜,對此司空見慣了,“沒關系,他們從小打到大,習慣了。”

“啊,我還不知道他還有哥哥。”

“不是親的,同父異母,已經工作了就不怎麽來這邊。”

“哦。”阮衿點了點頭,這個情況下他出去的确不合适,畢竟是別人自己的家事,李隅都這麽說了,那麽他只好裝聽不見。

不知為何,李隅握在他小臂上的手這時候才緩緩放開。潔白的十指游移開,閑适地交叉在膝蓋上。

于是情況就變得很奇怪了,他倆坐着小沙發上看着靜谧的文藝電影,配合着外面隐隐約約吵架又摔東西的聲音不絕于耳,一靜一動之間荒謬,好像是身處于兩個不同次元似的。

阮衿坐了一會兒,還是很不确定,準備起身,那些玻璃不斷碎掉的聲音讓他聯想到自己居住的街區,啤酒瓶敲破後腦勺的事他也都見慣了,但也不希望在自己身邊的朋友身上也要重演一次。

“真的沒問題嗎?他不會受傷吧,我看我們還是出……”

但當他甫一站起身,又被一股屬于Alpha的力量鉗制住手臂,這股迅速向下拉的力量使他重重跌在柔軟的沙發上。後腦勺磕在軟枕上,沒有任何痛感,但伴随着一陣酥麻眩暈彌散開,視野在電影光線下變得忽明忽暗。

李隅戴着口罩的臉被電影不斷變換的光線勾勒出薄而冷的銀色輪廓,像是刷上一層塗料,就湊在阮衿近旁,隔着薄薄一層布料依舊能感受到那股潮濕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唇角,“都說沒關系了,還這麽擔心他嗎?”

“我就是……”這股眩暈立刻轉換成心跳過速,他有點窘迫地想張嘴說話,但是嘴唇被觸感微涼的食指指腹堵住了,“看電影,不許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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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放了四十多分鐘,已經開始講第二段女病人和牙醫的故事。

阮衿徹底沉浸在電影中,女病人在拔智齒的過程中愛上他的醫生,但醫生打的麻藥不夠多,她的面部特寫痛苦不堪,但是畫外音的內心獨白卻飽含甜蜜,“我愛他,連他賦予我的痛苦也一并喜愛。”

這句話貫穿了影片這個部分的始終,相知,相戀,最後再到分手,二人終于清楚彼此的存在原來就是痛苦本身,而愛情從來不能解決生命中獨立的孤獨,最終在卧室中為對方系上自缢的繩子。

太壓抑了,阮衿感覺自己像陷在一片窒息的水泥裏似的。這片看得人心情沉悶,繃不住想說話了,但是扭身一動,旁邊就有什麽東西順勢滑下來。

電影中的人還在不停地掙紮着,踢翻了腳下的椅子,晃動着的紅色的高跟鞋勾在腳尖,最終落了下來。而李隅根本沒在看電影,或許是因為藥效的緣故,他已經睡着了,那些紅色的光把他的長睫毛照得很好看。

像慢鏡頭似的,他的頭發摩挲着皮質沙發,然後腦袋最終落到了目的地阮衿的肩上。

清淺沉穩的呼吸聲就在近旁,泛濫出小小的潮汐,持續反複地拍打着他的耳廓,将他從無邊的壓抑中拯救出來了。阮衿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臉,剛一掙動,就感覺自己的腰被一雙手順勢環住了,那就像是在床上習慣性攬住一個人形抱枕一樣。

李隅已經從自己肩上滾到胸口了,阮衿得伸手抱住他才不至于繼續往下滑。

阮衿取下他的口罩,讓呼吸變得更順暢,又擡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感覺沒有那麽熱。

最終貪戀地再抱住一會兒,把額頭輕抵在李隅肩胛骨的中間,這時候他覺得,擁抱這件事是能解決孤獨的,無論未來如何,現在的一切并不像電影中所說那麽消極。

作者有話說:

這部未看完的電影要到七年後再繼續看完。看了看存稿,另外可能還有個十章才在一起!(ps:因為我自己看文特別煩副cp搶戲,所以不會在一篇裏寫兩對,小周和他哥,可能以後想寫的時候單獨拿出來寫一篇短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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