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煙花 蛋糕 星星

第48章 煙花 蛋糕 星星

關于周白鸮的家事阮衿實在是不便于多問,不過李隅所言極是,當他把看到三分之一的電影暫停關上,給李隅蓋上毯子的再出去的時候,周白鸮可以說是毫發無損,他除了坐在沙發上輕微喘氣之外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掉,看上去是這場戰役的贏家,不過就是有點發愣,只是看着沉默的傭人們在清理地上狼藉的花瓶瓷片。

他的哥哥應該已經走了。

“什麽也別問。”他對阮衿這麽說。

阮衿本來也不打算多問,他只是點頭,只會一聲李隅在影音室裏睡着的事情,然後就走了。

每一個家庭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他也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李隅一直是比他更清醒。

一直到快過新年之前,梁松又提着東西來找了他幾次,他起初迫于無奈還是開了幾次門,但堅決不收他給的任何東西,到最後實在煩不過,連他頻繁敲門也直接棄之不顧了。

連續好幾天了,阮衿每天上午做着作業,隔着舊窗花就能看到外面蹲着的蕭瑟的男人的身形。

直到他敲門無果後終于走了,阮衿這才把自己撓門的貓放出去好好曬個太陽。

他是真的不想見到梁松,不管他對自己抱着怎樣的複雜情感,是當兒子自己還是當馮蔓的替代品。

阮衿手邊擺了厚厚一沓卷子和本,旁邊的便條上詳細記錄了年級,姓名,電話號碼,還有各類作業要求。他一個寒假接到的作業約莫有十幾單,客戶全都拉到一個群裏,高中生過年期間壓歲錢多,出手大方,故而他賺得也多。

反正就過着幾點一線的生活,家,省圖書館,打工地點,每次在期末考之前他就把自己的作業處理的差不多,剩下時間反正就全擠給賺外快了。

其實完全沒窮到這個地步,低保資助都有,他對吃穿用度的要求也不高,甚至漸漸攢起了點錢。

但是賺錢這個事情就好像是毒瘾似的,他不知道自己停下來還能幹什麽。并且一旦自己過得稍微好一點,就老覺這是對阮心的一種背叛,會在充滿愧疚的夢裏醒來。

下午照例騎着自行車去了省圖書館,一樓和二樓的自習位置早早就被那些沒開門就來排隊的學生給填滿了。不過他這個點兒來也不是為了自習,應為他不僅接高中生的單子,還幫大學生應付他們幾千字的論文,特地來借幾本專業書回去研究一下。

閑逛的時候他看到關于理論數學之類的書,想到李隅,不知怎地,心中一動,腳步也停下來了。

他想到李隅最近在社交平臺分享過的書,封皮好像也是這樣,于是又拿了幾本。

人生在世,好像就是因為種種寄托存在才得以前,至少阮衿的人生在世是如此。這種東西就在心裏長成一個面容模糊的巨大執念,不管做什麽都将絲絲縷縷纏繞在生活的細節當中。

就那麽一直按部就班的,看書寫題,耗到了年三十,一年的末尾如往常的每一天悄然而至。阮衿正咬着筷子,忽然就來電話了,來電顯示正是李隅。

他給吓了一跳,一筷子驟然捅破了口腔黏膜,舌尖嘗到了點血腥味,一半驚訝摻雜着驚喜。嗯,大過年還特地給他打一通電話嗎?他還只準備十二點的時候在發發消息什麽的。

“喂?”阮衿生怕他先挂了,趕緊接過來。

“出來玩嗎?”電話裏面有空曠蕭瑟的風聲,像是從涵洞之類的地方吹出來的,隐隐還有夾雜一些零星的鞭炮聲,或許是因為這些聲音在幹擾,李隅說話也很大聲。

“啊?”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在是大年三十阖家團圓的時刻,時值六點半,窗外天色已然全黑了,李隅說出來玩?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我說,出來玩麽?”

李隅以為他沒聽清,又重新強調了一遍。

阮衿聽完幾乎是飛快地收攏回這些思緒,站起來身來準備出門了,“我來,你在哪兒呢?”

.

能夠有鞭炮聲響起來的地方,顯然就不會在城區裏。

好在地方不算遠,附近一個工業園的廢舊廠房裏,本身他家這邊就足夠偏僻了,剛好偏到一塊兒去了,僅僅只需步行就能到達。不過不知道是因為過年休假還是本來就荒廢了,四處的大門都挂着生了鏽的鐵鎖鏈,其上還盤了一層枝葉枯萎的爬藤。

這裏有什麽可玩兒的?難道說是,額,玩躲貓貓嗎?

阮衿環顧四周沒找到可以正常進去的入口,只得助跑了幾步,踩着那些風幹的爬藤艱難地翻大門。這門要比他們學校後面院牆好翻,至少有東西落腳,只不過他穿得多了,有點行動不便,還有就是他飯吃了兩口就立馬出門,現在忽然餓得心慌。

直到跳下來落地,腳底的麻直接傳導到膝蓋上,差點踉跄地滾到地上。背上已經起了一層汗,純粹是他翻牆給翻累的。

為了去見李隅一面,還真算的上是翻山越嶺呢。

裏面黑糊糊的,蕭條,寂靜,甚至顯得有些陰森,他不得不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明。雖說他不怕黑,但是也沒有頭緒,李隅只告訴他一個大致方位,諾大一片工業荒地,錯落着高低不平的平頂廠房,還有未建成的爛尾樓。

他給李隅打了電話,剛接通了,盡量用着輕松的語氣說“我到了,還沒看到你在哪兒……”,就聽見不遠處“嗖”地一聲尖嘯音劃過夜空,一小叢金色的煙花炸在天邊,間隔幾秒鐘之後又是接着的,再一叢,接着又是一叢。

那不斷閃現的金色充斥着他的整個視網膜。

“知道了吧?”李隅懶洋洋的聲音從電話中再度起來。

知道了,他在煙花升起來的地方。

煙花放完之後,冷飕飕的風從那個方向吹過,硫磺在空氣中燃燒後殘餘的味道掠過了鼻翼,淡淡的,又像奔騰的河流一般迅速向後奔去,莫名讓他有點眼眶發熱。

跟着馮蔓搬來塘市之後,他好像沒有再見過煙花了,只有在電視裏看過。不,也不只是煙花,還有新年,以及太多太多生命中好的意義的東西都消失了。

不過待他找到李隅所在的地方,着實又覺得有點心驚肉跳。

三層樓高的屋頂,要只是平房的屋頂也罷了,主要是屋頂上還有個私搭的活動泡沫板房,塌了一半,房身已經折成銳角,歪歪扭扭的向前傾斜着,看上去随時會搖搖欲墜。

而一個黑色的人影就站在那兒,看見阮衿之後還往前繼續走,蹲下了身,朝他逗小狗似的招了招手,“來了?”

阮衿看得實在是頭皮陣陣發麻,像勸解自殺的人一樣站在地面朝上面喊,“你,你先別亂動啊!小心掉下來。”

喊完又立馬往樓上跑,上了頂樓只能巴巴地站邊上,往李隅那邊靠,“你下來吧,太危險了。”

“不,你上來。”李隅走過來的時候,腳下薄薄的板材持續發出嘎吱的聲音,真是令人感到膽寒。

倆人只僵持了一小會兒,還是先以阮衿的妥協告終了。

因為李隅向下伸出了一只手,阮衿就立即不假思索地攀住,然後被拽着上去了。雖然腳下搖搖晃晃的,每走一步都覺得有馬上向下垮塌的危險,但是吧,跟着李隅好像總是要做點不同尋常的事,好像這樣才不枉走一遭。

不過李隅走的還沒有阮衿穩,踉跄着,搖晃的,就像個喝多了之後拼命要走直線的人。

待回到那邊緣坐下之後,阮衿發現可能不是“像”,他的的确确就是喝多了。

月亮撥開雲層後,打下那些柔膩的射線,一切生物都像是浸泡在銀色液體中的藻荇。零星散落着許多的啤酒罐,還有一些長筒狀的煙花,仙女棒,以及被吃了一小半的八寸蛋糕,全都散亂地暴露在這份清朗的銀色之中。

李隅坐下,阮衿也坐下,只要稍稍一動,就能感覺到承受着他們體重的泡沫板在上下搖晃,有種海盜船滑到了最高點然後呼吸停滞住那幾秒的感覺,懸空失重,手心冒汗,然後擴散開一陣陣心悸。

“順着電話簿,一個接着一個打的。”李隅的雙腿懸在外面,他躺下了,後頸枕着手臂,然後又去看半邊露出雲層的月亮,“一遍遍說‘出來玩吧’,結果都說‘鯉魚你又喝多了發神經是吧,今天是除夕诶’,除夕又怎麽了。”

醉了的時候好像思路還是清晰的,但話變得多了起來。

一邊這麽說着,李隅還把手機的撥號界面給阮衿看,的的确确,他順着打了一長串電話,手指滑幾下完全都不到底,不知道他沿路打了多久。

阮衿覺得喝多的李隅有點小可憐的味道,扭身想拍拍他頭,但是又覺得趁人家喝醉了拍腦袋太冒犯了,最後也只是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就來找你玩兒了。”

不料李隅抓住了他還未抽離開的手腕,只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也躺着吧。”

于是阮衿也依言輕輕躺下了,感覺到他們冰冷的耳朵碰到一起去了,又分開,很快滋生出熱度。李隅身上萦繞着的氣息,和薛寒生日那晚如出一轍,湊近了,伴随着灼熱的呼吸,酒精混合着奶油的甜香一起迸發出來,都是讓人眩暈上瘾的好東西。

每一次吐息,就連他釋放的二氧化碳都讓阮衿有點意亂情迷。

就這麽抵蹭着腦袋講話,說話聲也近在咫尺,像是在對着阮衿的心髒施以輕言細語,“看到了吧?”

“嗯,好多星星,月亮也出來了。”

阮衿沒成想這裏還能看到這些,沒有任何建築物遮擋着的,一片絲綢似的寬廣深藍天空,零散的星辰鑲嵌其上,月亮在淡薄如絲的雲霧中時隐時現,就像把宇宙的片段鋪陳在極其渺小的他們面前,而他們只是遙遠地觀測着他們巨大而緩慢的流動。

有點像那種海難中劫後餘生,兩個患難與共的主角全身放松躺在甲板上浮浮沉沉。

“不喜歡冬天,小時候,還有夏天的星星要多一些,就是那個蚊子啊……”

李隅手肘撐着起身,喝了幾口酒。屈膝坐起之後,又給阮衿開了一罐啤酒遞過去,卻忽然想不起剛剛要說什麽了,一雙眼睛呈現出了水沁迷蒙的醉态,“我剛剛說到什麽了?”

“好像是說到了夏天的蚊子。”阮衿抿了一口啤酒,只覺得自己肚子更餓了。

“不對,不是蚊子,我不喜歡蚊子……怎麽會說蚊子。”

李隅像小狗甩動濕淋淋的毛發一樣搖了搖頭,把自己一分鐘以前說的話又立馬忘得精光。

阮衿剛想說“那就聊點你喜歡的”,嘴還沒張開,肚子居然先叫了。且很響的一聲開了個頭,又立馬跟着連續“咕咕”了好幾聲更大的。

李隅用那種雪亮的動物性眼神盯着他,好像是在問“你在發出什麽怪聲音呢?”

“啊,這個,因為我晚上吃的不是很飽,就好像餓了。”阮衿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解釋了。

李隅就把旁邊那個吃過的八寸蛋糕端過來放在他手上,是本市一家出名的新品蛋糕,一款遍布着堅果的抹茶慕斯蛋糕。

但是甜度不夠,于是李隅沒吃多少。

“吃吧。”阮衿聽到他這麽說,語氣溫柔得像一聲嘆息。

但是阮衿低頭看,叉子和勺子都不在上面,可能是李隅吃完不小心給碰掉了,又或者是和紙盤那些餐具一起放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剛要說什麽,就見李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勺子好像掉到下面了,我去撿……”

竟然是要直接往樓下跳,瘋了,阮衿吓死了。一手扶蛋糕,還要立即騰出一只手死死抱住李隅的小腿,“不用撿不用撿了,我不餓了。”

李隅回頭看他,又再次蹲**,信手抄起一塊蛋糕,捧到他嘴邊,臉上挂着笑,仍舊是那一句雲淡風輕的,“吃吧。”

作者有話說:

婦女節快樂!

喝多的?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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