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炮哥兒帶你飛
運動會的報名表發下來了,羅凱人慫事多,非要找個“陪跑”的,他采用就近原則,很快盯上了他的學霸後桌,千方百計地央着程曠跟他一塊兒報名。
程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長了一張普度衆生的臉,羅凱那玩意兒才老拿那種殷切的眼神望着他。他讓羅凱滾,羅凱滾過去又滾回來,死皮賴臉地煩他。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課,程曠拎了書包就走,他走得很快,邊走邊盤算,如果羅凱還敢追上來,就找個僻靜的角落把人給揍一頓。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果然,後面傳來了羅凱的聲音:“學霸,等一下!”
程曠腳步一頓,覺得是時候收妖了。然而這個時候,兜裏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姓羅的妖孽命大逃過一劫,程曠松了拳頭,掏出手機接了電話。
“曠啊……”
“嘟——”
聽筒裏人聲響起的那一剎,程曠立刻挂斷了電話。羅凱正好在這時候趕過來拍了下程曠的肩膀,程曠面色不善地看向他,羅凱感覺程曠仿佛剜了自己一眼,怔怔地噤了聲。
程曠被一通電話攪得心煩意亂,飯也不想吃了,在食堂門口前拐了個彎,徑直走向校門。他心裏有一種預感,程有義——他那離家出走的混蛋爹回來了。
這個預感很快就成了真。
程曠剛走出校門口,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一輛二手桑塔納,他心裏咯噔一下,假裝沒看見,故意往遠離那輛車的、人多的地方走。這時,桑塔納的喇叭響了,車窗搖下來,裏面的男人喊了一句:“程曠!”
嗓門很大,不少學生都愣愣地回頭往車那邊看,然而程曠卻置若罔聞,甚至加快了腳步。程曠聽見車門關上的聲音,有個人從車上下來,邊跑邊喊他:“曠!跑什麽啊!我跟叔特意來接你呢!”
“喲,怎麽回事啊?那不是學霸嗎?”在程曠後面出來的曹輝挺好奇地張望了一眼,轉頭對章燼說,“炮哥兒,學霸好像惹事兒了,被人追着跑呢。”
陳銳眯縫着眼:“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哎,炮哥兒!炮哥兒你去哪兒?”
“回家。”章燼一腳蹬上了單車,朝後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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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哥兒怎麽就走了啊,不是說好了一起吃香鍋的嗎……”陳銳悻悻地說。
“有事兒呗,走,咱們仨去吃,餓死了都,”曹輝拍了拍旁邊的胡淼,“淼啊,傻愣着看什麽呢,走啦!”
胡淼幽幽地收回了視線,臉色不怎麽好看。
路口的凸面鏡映出那個人的臉,程曠掃了一眼,發現石寶追着他過來了。
石寶是他在燕石街的鄰居,兩個人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同學,但石寶天生就不是塊讀書的材料,中考結束之後,石寶讀了個中專學汽修,準備以後接他爸的班,開挖掘機。程曠小時候跟石寶關系還挺好,越長大就越煩他——因為他後來發現石寶這人有個毛病:大嘴巴。
無論大小事,只要被石寶知道了,基本上燕石街整條街的人都會知道。
程曠被他坑過,而且至今心懷芥蒂,石寶居然從程有義的車上下來,居然還無知無覺地涎着臉喊他……程曠心裏堵着一股惡氣,走過路口即飛奔起來,如果石寶那沒眼色的非要追上來的話,程曠就打算把他打一頓。
石寶眼瞅着追不上了,這時候程有義的桑塔納開到了他身邊,石寶鑽進車裏,叉着腰喘着氣說:“叔啊,我實在是跑不動了,他就在前面,咱開車堵他。”
程有義二話沒說踩下了油門,而與此同時,一輛單車從他車門邊經過,從側邊超過了桑塔納。
“哎操!那騎單車的怎麽老擋咱前面啊!會不會看路啊!”石寶火冒三丈,“叔,咱從旁邊超車,我去罵他。”
程有義換擋踩油門,桑塔納跟單車并排時,石寶向窗外探了個頭,毫無素質地啐了一口唾沫:“長沒長眼啊?沒長眼甭上路!”
單車上的人松開一只手,挑釁地沖他比了個中指:“垃圾。”說完忽然加了速,飛快地超前蹬去,把石寶遠遠甩在了屁股後面。
“老子要把他單車踹翻!”石寶被激怒了。
程曠不想讓程有義知道他住哪兒,飛快地思索着要往哪兒跑,他不知道程有義為什麽要窮追不舍,但是多半沒好事。
正在他猶豫的片刻,一輛單車超過了他,車上的人沖他喊:“上來!”
章燼沒停下,但放緩了車速,此時身後恰好響起車喇叭的聲音,程曠往前跑了兩步,幹脆利落地躍上了單車後座。
“唷,還挺利索,我家狗都比不上你,”章燼輕快地吹了聲口哨,“坐穩扶好啊,炮哥兒帶你飛。”
程曠:“……”上天吧,傻炮兒。
章燼對周邊的路線很熟,把車拐進了一條窄巷子,很快就甩掉了程有義的桑塔納,他騎了挺長的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條小吃街上。
“吃點東西吧,我還沒吃午飯,騎不動了。”章燼把程曠帶進一家快餐店,沖裏頭喊了句,“大鵬!出來接駕!”
“哎,來啦!炮哥兒!”
程曠覺得這個叫“大鵬”的小胖子有點眼熟,在程曠想起他就是夜市攤上幫章燼收保護費的小狗腿時,小胖子也把他認出來了,大呼小叫道:“哎喲,這不是那個誰……上次那個帥哥嗎?”
“他叫程曠,二樓那個帥哥,我前桌的學霸。”章燼介紹說。
大鵬對章燼家二樓新搬來的那位印象至今還停留在“挺帥一男的”上,一直以為自己沒見過,沒想到跟那天在夜市見到的帥哥是同一個人,他搓了搓小肉手,抱拳笑眯眯地說:“久仰久仰!我叫方鵬!”
方鵬跟武林高手會面似的,差點一禿嚕嘴,蹦出個“在下”來。
他穿着小皮鞋、系着沾滿油污的圍裙,因為養了一圈膘,那圍裙在身上繃得緊緊的,顯得格外嬌小,皮帶的形狀清晰可見。小胖墩渾身的打扮與他的氣質格格不入,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熊孩子,方鵬對他笑出兩只小虎牙的時候,程曠覺得他只有十歲。
“随便坐,甭客氣,我去給你們弄好吃的。”方鵬轉身鑽進了廚房。
程曠怔了怔:……他在這兒打工?童工?
“學霸,”章燼給自己倒了杯水,忽然擡頭盯着程曠,彎着眼問道,“你是不是覺着這胖子未成年啊?”
章燼的言外之意,仿佛方鵬是個已滿十八周歲的成年男人。這模樣看着像成年了麽?
“不是我開玩笑,大鵬就是看起來顯小,其實啊……”章燼看了眼程曠,發現他正喝着水,于是頓了頓,改口道,“哎,等會兒讓他自己跟你說吧,我怕你噴我一臉。”
程曠看了章燼一眼,沒說話。章燼好似跟他通了靈犀,愣了愣:“你是不是罵我了?”
傻·逼還挺有自知之明。程曠毫無罪惡感地承認了:“是。”
“操。”章燼被他氣笑了。
章燼完全沒有提剛才他被人追的事,程曠想了想,說了句“謝謝”。
他很少有機會對人說“謝謝”,從燕石街搬出來以後,反倒說了好幾次了,幾乎每一次都是對章燼說的。
“哎,真好聽,再說一遍來聽聽?”章燼彎着嘴角,得寸進尺了。
程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章燼雖然很嚣張,但分寸還是有的,他在姓程的小白眼翻臉不認人之前改了口,說:“不客氣,請我吃飯。”
方鵬很快給上了菜,還拿了一瓶啤酒和兩罐可樂,他面不改色地幹了一杯啤酒,語氣像個老大哥似的,說:“你倆下午還有課,酒就算了哈。”
他說話的神态極其自然,比老田解數學題還自然,有那麽一瞬間,程曠從他幼稚的外表下,看到了社會人的靈魂。
——當他得知方鵬不是一坨營養過剩的蘿蔔頭,而是一根二十八歲的老油條時,碳酸飲料的氣泡直愣愣往鼻子裏沖,程曠差點就像章燼說的那樣“噴”了。
方鵬是個侏儒,小學的時候身高還挺正常,到十歲以後,個子增長忽然跟不上大部隊了,變得異常緩慢,每年的長高的量四舍五入約等于零。因為這個原因,方鵬在學校裏被同齡人歧視、被過分關注,初中畢業後,他就辍學回家,白天幫忙經營餐館,晚上就在夜市擺攤賣燒烤。
方鵬本人挺看得開,別人的童年算來算去也就那麽幾年,他二十多歲、甚至到三十歲還是童年,等別人都成了“黑山老妖”,他還是“天山童姥”。
章燼跟方鵬就是在燒烤攤上認識的,當時他還念初中,個頭沒有現在這麽高。方鵬談起那一天,說到有幾個高中生找他的茬,不高也不壯的章燼甩了書包就上了。
當時方鵬就從他青澀的臉上看見了日後“炮哥兒”的端倪。
程曠看了眼章燼,忽然想起上回在夜市裏看見的“收保護費”的一幕,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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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的晚上,吃餃子了嗎=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