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凡事一旦開了頭,後續就順利多了。
章燼跟程曠擠了一晚上,仿佛嘗到了甜頭,第二天晚上又臭不要臉地來蹭睡,第三天亦如是,從此在二樓安營紮寨了。
向姝蘭晚上十二點多回家,睡覺差不多得一點,章燼等到她睡着了才趿着拖鞋輕手輕腳地往二樓跑,每回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搞得像要進行某種見不得光的活動。程曠給他留了門,方便章小流氓“悄悄地進村”。
因為周末跟章燼約了看電影,程曠回不了燕石街,周六的晚上打了電話給程奶奶,電話接通後,跟他說話的卻是程有義。
程曠眼皮跳了跳,隐約有不好的預感。電話那頭的程有義說:“你奶奶在輸液,剛睡着了,你有什麽事?”
背景音有些嘈雜,顯然不是在家裏,程曠心不自覺地懸起來,問:“奶奶怎麽了?”
“今天早上出門買菜的時候在路上絆了一跤,年紀大了眼花看不清路,正常得很,沒什麽大事……”
程有義用一個成年人雲淡風輕的口氣三言兩語交待完了。在程有義看來,大街上駝背的、拄拐的、半身不遂坐輪椅的那麽多,他老娘七十來歲摔一跤再正常不過,去趟醫院就解決了,用不着多操心。可這件小事卻沉沉地壓在了程曠心上。
程奶奶前一段時間就提過,說看東西不清楚,她說起來的時候自己也沒太在意,把原因歸咎于“人老了”和“最近累着了”。當時程曠和程怡聽她這麽說,沒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把這事兒忘了。
章燼一直在旁邊聽着,程曠挂斷電話時臉色不太好,還沒開口,章燼就說:“明天我送你,電影以後再看。”
不曾想這個“以後”一推就推到了很久之後。
程奶奶的情況并不像程有義說得那麽輕飄飄,程曠回燕石街時,老人家已經從醫院回家了。程曠見到的程奶奶說話都漏風,她那一跤摔得不輕,而且是臉朝地,門牙磕在石頭上,直接就磕掉了。因為老太太當天一大早獨自出的門,摔在地上爬不起來,那條路好半天沒人經過,過了很久以後才被人發現。
程奶奶額頭上貼着紗布,襯得臉色蒼白,老年斑更加顯眼。她還是笑眯眯的,見到來人高興地拍了拍凳子,招呼他倆坐下。
“哎呀,好久沒看見俊俊啦,是不是又拔個兒了?”程奶奶捏捏他的胳膊,又跟程曠說:“曠兒啊,到堂屋櫃子裏拿米花糖來給俊俊吃。”
程曠應聲拿去了,程奶奶又把電視遙控器塞到章燼手裏,讓他想看什麽調什麽,她用夾着方言的聲音說話,雖然有些含混不清,但章燼還是連蒙帶猜地聽懂了。
程奶奶說,她孫子程曠打小就不愛跟人親近,也不太會說話,除了石寶,就跟章燼合得來,讓他們兩個人好好相處。
“俊俊啊,你替奶奶照應着他,別讓曠兒讀書悶壞了,變成個書呆子。”
程奶奶話音落下,程曠恰好推門進來,章燼擡眼看向他,兩人目光相觸的一剎,章燼忽然想起去年中秋節在小公園的情形。
——這麽好的老太太才養得出這樣一個程曠。
米花糖又甜又黏,程曠從小吃到大,最喜歡黃色的玉米糖。程奶奶一買就買了一大袋,章燼離開時被塞了滿手的東西,除了糖以外,老太太還把之前腌好的酒糟魚罐頭給他倆一人拿了一罐。
離開燕石街的路上,程曠格外沉默寡言,雖然學霸平常話就不多,但章燼總感覺他不太對勁。章燼不知道程曠哪根筋搭錯了,于是悄麽聲地試探了他一下。
正好家裏沒人,章燼把車停在院子裏,兩手的東西還沒放下,就心急火燎地把程曠圈在了懷裏。他拿着玻璃罐頭,順毛似的往程曠背上捋了捋,邊捋邊吹着不成調的口哨。
不解風情的學霸怔了怔:“你又犯什麽毛病?”
他家小土狗鬧別扭的時候,就是這麽哄好的——兩條腿的竟然比四條腿的難伺候!
章燼擡起膝蓋把差點掉下來的米花糖拱上去,真假參半地說:“我趁機揩油,占你便宜不行嗎?姓程的你配合點。”
傻炮兒強調了“配合”倆字兒,大有“奉旨耍流氓”的意思。程曠忍無可忍,罵了句“傻·逼”道:“……放手,罐頭上有油。”
章燼這才松了手,想了想又說:“曠兒,奶奶沒事兒。”
“我知道。”程曠沒想到傻炮兒會突然提這個,頓了一下才說。
至此,章燼才将心裏猶疑不定的石頭輕輕放下了。
沒想到沒過多久,石頭又懸了起來。
起初章燼只是隐約察覺到他心裏藏着事,但這種感覺若有似無,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發現了一點端倪。
程曠比以前更悶了,也更加像一個“學霸”。章燼無意中發現他一周內換了兩本題,周一才剛開封的英語試卷,到周末就只剩封皮沒寫了。
就像程奶奶擔心的那樣,這玩意兒正朝着“書呆子”的道路一往無前。
而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暑期的靠近,學校的授課進度也加快了,就算是從實驗班下來的史博文都知道張弛有度,每天中午給自己留了半小時午休時間。可程曠整個人都繃得很緊,就像一張持續拉彎的弓,不知道适可而止。
雖然程曠多數時候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章燼總覺得這孫子的架勢簡直像巴不得第二天就高考。他擔心程曠有一天把自己繃斷了。
章燼盤算着要拖他後腿,等了一陣,總算等到了機會。
那天下午自習課上,石韬通知說報告廳在開講座,有個學校在招飛行員,讓有興趣的同學去聽一聽。大多數同學對飛行員沒什麽熱情,只顧着埋頭寫作業,只有一兩個不願學習的跑去湊熱鬧。
章燼輕輕拽了下程曠的帽子,對他說:“學霸,聽講座嗎?”
程曠微微偏頭,問道:“你想去?”
章燼對當飛行員沒什麽概念,他只想把程曠拐出去放松一下,毫不遲疑地扯謊說:“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程曠擱下筆,把書合上了:“走吧。”
後門邊傳出響動的時候,史博文耳朵一動,斜眼看過去,看見程曠去講臺那兒領了一本宣傳手冊出門。他感到十分意外,招收飛行員的學校不是985也不是211,只是一個普通的一本院校,程曠居然感興趣?
凱娘娘也震驚了,不确定學霸是去當飛行員還是研究造飛機,還有炮哥兒——炮哥兒要去開戰鬥機嗎?
報告廳跟教學樓不在同一棟,兩棟樓中間隔着一個小廣場。報告廳的座椅是軟的,扶手可以掰開放出一塊扇形小板子,有好些人一邊聽講座一邊寫作業。
室內亮晃晃的,還開了空調,程曠把宣傳手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問章燼:“你為什麽想當飛行員?”
“酷嗎?”章燼悠悠地胡扯道,“等着啊,炮哥兒帶你飛。”
程曠沒說什麽,從兜裏掏出了手機,低頭不知道在幹什麽。章燼瞄了一眼,發現他居然把試卷拍下來了。
“……”他好不容易把人拐出來,不是讓程曠換個環境刷題的。
章燼伸手把程曠的手機抽走,神色自如地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然後把自己的手塞回程曠手裏。
報告廳的座位椅背高,側邊還有扶手,這些小動作不容易引人注意。程曠側頭看向他,卻聽見章燼問:“學霸,你想考哪個學校?”
章燼成天混日子,壓根沒想過高考的事,但程曠跟他不一樣,他知道程曠一定想好了。
“D大。”程曠說。
章燼狀似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這一聲好像把他胸腔裏的氣息都吐完了。話音落時,程曠感覺到章燼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一些。
早戀就像樹上早熟的果子,挂在枝頭甜不了多久就咕咚一聲,爛在地裏了。
頂多撐到高考。章燼想,就憑他那豬狗不如的成績,D大的邊都挨不着,哪怕是想離開這座城市,都還差着十萬八千裏路。
他發現他根本追不上程曠,在這十萬八千裏的路上,“實驗班”不只一個,之後還會有無數個“實驗班”,而“程曠沒去實驗班”這種事卻不會再發生了。
章燼不太光明的心裏鑽出一絲惡意,他忍不住又一次想到了那個馊主意,眼下這個馊主意正像狗尾巴草一樣撩撥着他的心。
這一次章燼想得更長遠了:把程曠揍成傻子以後,雖然傻子沒有賺取收入的能力,但也沒關系,大不了他們可以過得窮一點,反正還有間棋牌室,也不至于餓死。
他正想得入神,老天忽然開了眼似的,天空中炸響一聲猛雷聲,有人拉開窗簾,露出窗外灰沉沉的天色,沒一會兒外面就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