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鏡片和水蒸汽
破皮卡行至半路,停在馬路口等綠燈。
剛剛還陽光明媚的天迅速暗沉了下去,陰風陣陣,烏雲翻滾,隐隐有悶雷聲。
等紅燈跳綠燈時,大雨已砸了下來,來勢兇猛。
空氣迅速濕潤,路面被這強雨勢猛烈浸潤後,蒸騰出的味道如同火`藥,刺鼻又危險。
煙頭的火星明滅不定,茶歷神色複雜,問君飲:“你還記得多少事?”
後座的男人此時已坐起身來,臉色森白,微挑的眼角被濕潤的空氣染上幾分豔色,片刻後,他回答:“不……記得了。”
“和誰打架了吧?”茶歷不鹹不淡地說,聲音震動着喉嚨,“傷在哪?”
君飲慢慢卷起衣袖,手指一寸寸檢查着,之後,回答:“沒有傷。”
“那是沒外傷,你這混小子。”茶歷如此說道。
他擡起眼皮,從後視鏡中看君飲,君飲正疑惑地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似乎覺得陌生,又感覺到熟悉。
“這是我的?”他說。
“你身上的東西都是你的。”茶歷回答。
同福雜貨鋪到了,那是開在仁者武術學校斜對門的一家小雜貨店,老板是這裏的老住戶了,三代都生活在十八區,在風風雨雨中經營着小小的鋪子維持生計。
或許也不能叫維持生計,這種不起眼的小鋪子其實蠻掙錢的,只不過在十八區,財不外露,就算年入頗豐,也要整日哭窮,否則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老板是個卷胡子老頭,五六十歲的模樣,整日笑呵呵的,總是坐在櫃臺裏,仿佛沒有腿,反正大家從來沒見過他下面穿的是什麽,有印象的只有上半個身子。
茶歷把車停在仁者武術學校門口,指着半卷的推拉門對君飲說:“你自己先進去,我去對面買點菜,等會兒就回。”
君飲坐姿優雅,直着脊背,雙手搭在膝上,側過臉,觀察着茶歷說的地方。
“這是哪?”他問。
茶歷一哂,拉開車門,把他拽了出來:“這是家。”
雨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襯衫,君飲垂在額前的頭發凝起了雨珠,他微蹙起眉,擡頭繼續觀察着這個半掩門的地方,仿佛在判斷它的危險系數。
仁者武術學校。
看起來……普普通通,很是平常。
茶歷拿出錢包,沖對面的同福雜貨鋪老板招了招手,踏着路面上的積水,跑了過去。
君飲愣愣站着,又本能警覺地觀察着對面雜貨鋪中,買賣雙方的互動。
車內,收音機還在響。
“今天最後一封來信,是一個學生問的,大姐大,我現在很痛苦,很想好好學習,掙個前程,可有心無力,身邊的老師同學……”
這個聲音透過雨聲,清晰的傳入君飲的耳中,他木呆呆聽着這個聲音,身體裏,好像有東西被撫平了,又有什麽東西要躍出來。
他慢慢舒展了四肢,微微放松了幾分。
茶歷挑好菜,轉身入雨簾,隔着雨,君飲站在半卷的鐵門前,背後的暖光映着,他站姿如松,繃直着身上的每一處肌肉,控制着自己的姿态,輕輕松松又恰恰好的優雅。
那是古老的禮儀傳承,是千萬年來,代代站在頂端,沉澱下來的一種随時随地保持謙和體面的本能。
透過他這種熟悉的優雅自若,茶歷看到了另一個人。
“就是這種感覺……這還真是讨厭啊。”茶歷苦笑。
茶歷拎着一大兜菜走過來,見君飲垂下視線好奇又謹慎地打量着塑料袋中的食材,茶歷笑道:“搭把手,把門往上推一些。”
車內收音機播放的節目結束了,此刻收音機裏播放着不知名的歌曲,茶歷順手拔了車鑰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君飲微微愣了愣,随手擡起半掩的卷簾門,看向茶歷,那神情似乎在問他,像這樣?
“不錯。”茶歷擡腿,膝蓋頂住他的脊背,把他推進學校,說道,“我就知道你不習慣注意到這些細節,她沒有教你,忘了也好。從現在開始,我來教你這些生活細節。”
君飲眼中微有疑惑,他警惕地掃視了一遍寬闊的訓練室,垂頭盯着腳下松軟的地墊。
茶歷勾下卷簾門,聽到響聲,君飲像受驚的貓,微微側過身,耳朵留意着動靜。
茶歷給卷門留了條縫,拎着菜平靜自若給他介紹:“這是孩子們平日切磋練習的地方,家在後院。”
茶歷推開一扇小門,說道:“過來吧,把你身邊的燈關兩排。”
君飲回身,修長的手指試探着按下兩排開關,訓練室的燈滅了一半。
疑惑了會兒,君飲問:“不用全關嗎?”
“我女兒等會兒就回,我要給她侯點光,那一半留給她關。”
君飲的表情變化莫測,暈暈乎乎跟着茶歷穿過狹窄的巷道來到後院,問:“你女兒?”
後院裏有個兩層矮矮的小樓,像是自己蓋的,藏在附近建築的陰影中。
“是,我有個女兒。”茶歷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我們在這裏住了二十年了。進屋吧,我把熱水器開了,你去洗澡,二樓。衣服毛巾等會兒拿給你,我就在廚房收拾菜,今晚吃火鍋,等你洗好下來搭把手。”
燈開了,房間亮了起來,光線是暖的,小屋看起來很溫馨,照片牆,收拾地幹幹淨淨的沙發,歪歪扭扭放着幾個撞色靠枕。
君飲站在門口打量了會兒,跟着茶歷走進房間,茶歷一直看着他,見他進門時微微彎了腰,嗤笑一聲道:“臭小子,比我都高了。”
他取出一雙拖鞋,擺好後,甩了甩圍裙上的雨水,系緊了,進了廚房,随手開了熱水器,扔給木愣愣的君飲一個洗浴筐,裏面洗漱用具齊全,都是嶄新的,剛剛在雜貨店置辦的。
“去吧,都會用吧?”茶歷多問了一句。
君飲想了想,點了點頭。
茶歷欣慰一笑:“那還好。”
比他想象中的要順利很多。
君飲一臉迷惑又小心的換了拖鞋,抱着洗漱用品上樓。聽到樓上傳出流水聲,茶歷笑了笑,從衣櫃裏翻出他的舊衣服,放在浴室門把手上,放心回廚房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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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從廣電塔出來時,大雨傾盆。
她嚼着口香糖,仰頭望着天。
一個男同事神情崇拜,忸怩着說:“茶茶,要不要我送你?”
茶茶轉過頭,邪氣一笑,手指槍一挑,眨了眨眼,道:“這點雨,小意思。”
她把頭盔扣上,如同給槍上膛,啪嗒拉下面板,沖進大雨中。
男同事滿臉興奮,不住跺腳,捂着胸口開心道:“啊,我的心髒,我的心髒!”
一旁正要撐傘的女同事以傘為槍,一記戳去,道:“啊啊!!我沒看到,把你剛剛看到她潇灑英姿的眼睛挖給我!!我也要看!!”
男同事捂着眼睛躲閃:“不給,這是我的,我用我的心錄下來了,我要珍藏一輩子!哈哈哈!!”
茶茶的機車行駛在雨中,雨水拍打在她的身上,如鐵馬冰河上身,噼裏啪啦。
才下午五點的光景,可天色卻如夜晚,茫茫雨霧使路燈提前亮起,橘色燈火映在她被雨水打濕的頭盔上,飛掠着,像驚濤中沸騰的一線烈火。
茶茶一口氣開回武館,馬丁靴一勾,提起卷簾門,推着摩托車進屋,回身鎖上卷簾門,随手關了
另一半的燈,跑回後院。
茶歷給她留了門,沒有鎖。
她推開後,也沒留意到多出的鞋子,甩了甩濕掉的頭發,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聞到熱氣騰騰的食物氣息,後仰着瞄了眼廚房。
茶歷關着廚房門,正熱火朝天的炸着蘿蔔餅,雨聲嘩啦啦,油鍋滋啦作響。
茶茶:“爸,我回來了。”
茶歷沒聽見。
茶茶蹬掉鞋子,一邊走一邊翹起腿,把濕透的襪子脫掉,向二樓走去,嘴裏嘟囔着:“洗個熱水澡,洗個熱水澡。”
她邊走邊脫衣服,跑到卧室翻出黑色背心和牛仔短褲,又取了套新內衣,随手扔在浴室外的洗衣機上。
她身上脫剩下了齊全的內一套衣,哼着歌走到洗手池的鏡子前,遲鈍地擦了鏡面上薄薄的水霧,來回換視角,欣賞自己的臉。
之後,她對着鏡子擺出俾睨天下的酷炸狂拽表情,又做了個起勢,對着鏡子中的自己舞了幾下拳法。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茶茶左右打量着自己,尋找着那一絲絲違和感的來源。
“難道是丸子頭?”
她伸手把剛挽起來的頭發散開,又重新擺了姿勢。
這次對了!
“嗯,帥!”她滿意道。
流程做完,茶茶繼續哼歌,單手背身後,一邊解衣扣,一邊向浴室走去。
她塗了酷炫黑指甲油的手搭在門把上時,才意識到哪裏不對。
鏡子上為什麽會有水霧?
這裏的空氣為什麽是溫熱濕潤的?
還有,門把手上搭着兩件男裝,家居服,她爸的。
爸爸在樓下廚房。
嗯,所以……
她的手指未用一點力,門把手自己轉動了。
門開了,一個男人乍然撞進她的目光中。
茶茶的視線飄下,再懵懵地擡起頭,再仰起臉,飄上。
之後她大叫一聲,身體養成的習慣,早在聲音之前,先做出了反應。
她擡起腿,一腳踢了過去。
“啊!”
片刻,茶茶又是:“啊啊!!”
被她踢中的人,觸感滑滑的,散發着剛剛出浴的熱度,讓她的腳心很暖和。
男人悶哼一聲,捂着被踢中的部位,慢慢向下倒去。
彌漫的水霧終于散開,茶茶看清了他的臉:“……是……你?”
這不是,她下午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男人嗎?
男人擡起頭,鼻梁上架的眼鏡片上,一層薄霧。
看不清他的眼眸,不過從他緊抿的嘴角來看,他似乎……挺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
二更到啦~
為什麽男主如此聽茶歷的話。
這是有原因的。
茶歷是個異能。
他的異能就是……(此處屏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