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斬首
早早便打開了門的市集一般只有早晚才會熱鬧紛擾,可是此刻正值烈日毒辣的中午,菜市口卻依然聚集了一群百姓,他們議論紛紛,比早晨那讨價還價的架勢還要熱烈。他們聚集在此并不為別的,只因當朝的丞相一家要被斬首了!
一小部分百姓并不知道丞相一家為何要被斬首,可是大部分百姓對此卻是拍掌稱好,可見當朝丞相的确不得民心。而能令曾經權傾天下的丞相落得如此下場的,便是那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九五之尊了。
此時,身穿九爪金龍的龍袍的男人正站在城牆之上,遠遠地望着那刑臺之上的幾個身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來。聽見敲鑼的聲音,他便知道午時三刻已到,他的眼中釘便要拔掉了!
刑臺之上,監斬官扔出一塊牌子,冷冷地喊:「時辰到,砍!」
提着大刀的儈子手拎起大刀,含了一口酒,然後猛地噴灑在刀鋒之上,企圖讓刀鋒變得更加鋒利一些。一看到這架勢,跪在刑臺之上的幾個男女便立即吓得屁滾尿流,哭喊着:「不要啊,我還不想死,爹,我不想死……」
那中間為首的男人對比他們,卻是鎮靜了許多,而他的容貌是衆多犯人當中最為整潔的,一絲不茍的樣子正是百姓們最為熟悉的丞相的臉。他之所以沒有那般慘兮兮的模樣,除了因為獄卒對他有所忌憚之外,還因為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有意羞辱他,沒有什麽比在刑臺之上讓衆人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容貌更為恥辱的了。
「竟兒,你害怕嗎?」男人側了側頭,看着身旁的頭發散亂的年輕的面孔問道。
微微擡起頭,空洞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只見她雖然頭發披散,但是面容卻與男人頗為相似地棱角分明,帶着一絲俊秀。衆人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以往的神采風韻,只看到她因為女扮男裝連累了整個家族的落魄慘痛。
好一會兒,她才将視線聚攏回來,閉上眼睛想了想,低沉而充滿悔恨地回答:「我不害怕,我只是遺憾沒能将他們一起拉下地獄。」
「原竟,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在這裏!」身後的男子憤怒而惶恐地喊着。
「爹,對不起。」臉上被淚水所劃過,留下兩行清晰的痕跡。
男人冷峻一笑:「竟兒,永遠都不要後悔,此刻也不要後悔,爹也不會後悔。」
大刀舉起,然後就在男人講完這句話的時候,狠狠地落下來。鮮紅的血液噴灑了原竟一臉,她呆滞了,感覺到了那還帶着溫度的液體在她的臉上滑下來,與淚痕的軌跡相重疊了。
「啊——」原竟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血液順着她的嘴角滑進了她的口腔裏,血腥味充斥了她的心肺。
城牆之上的龍袍男人看到那為首的男人身首分離的時候,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後放眼望去,只覺得這天下、這江山,就再也沒有能阻止他的高山了!他摟住徐徐走來到他身邊的貌美女子,激動難耐地在她的嘴上落下一吻。
這時,烏雲慢慢地聚攏,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起了傾盆大雨。那聲怒吼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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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沖刷着血跡斑斑的刑臺,但是那血就像粘在了刑臺上一樣,怎麽沖也沖不幹淨。
有的人說,原丞相為官數十載,貪財無數,結黨營私還縱容自己的兒子為非作歹,欺負鄉親百姓,他有此下場純屬報應;又有人說,原丞相之死,表面上是因為其女女扮男裝考取狀元,擾亂朝綱;實際上卻是被丞相扶持上皇位的皇帝忘恩負義,處心積慮要拔掉那顆阻擋了他施展雄心壯志的眼中釘。還有的人說,其實一手策劃了此事的是皇帝的寵妃張貴妃。張貴妃在未進宮之前就迷惑了原竟,然後令原竟一步一步地落入她的陷阱,原竟為了她竟然要刺殺皇帝。
而真相如何,卻不是他們這些小百姓所能窺探得了的。
原竟記得她在禦林軍将丞相府包圍起來的那個夜晚,在屋頂上坐了一夜,她看着下人們将丞相府掏空、看着禦林軍面無表情地将那些企圖潛逃的人殺死。然後她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個曾經說愛她,為了她可以進宮當潛伏在皇帝身邊的細作的女人幹的。可笑的是,她要死到臨頭了才能醒悟。
而那個一直被她憎恨着、厭惡着的父親,卻沒有怪過她一分一毫,甚至對她伸出了手:「竟兒,就讓我們父女一起走吧。」
自她記事開始,她便是一個「男孩」,為了她三番四次差點洩露了身份的秘密,她的父親狠狠地抽打了她,為此她對這個男人便只有畏和恨。而她更恨,明知那些赈災的錢糧是百姓的救命錢,這個男人卻還能收下了一半進自己的口袋。她看見這個男人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最後竟然能步步青雲,扶搖直上。
就在她與自己的父親矛盾越來越激化的時候,她遇到了那個流浪至此的女人,無論是出于同情還是對父親的報複,她将她帶回了府中,請她與自己演戲來激怒自己的父親。
只是後來,她慢慢地愛上了這個女人,在得知這個女人竟然是被她父親害死的平遙縣縣令的女兒時,她不但沒有危機感,那不知哪兒來的正義感反而促使她幫忙對付自己的父親。她只為了能幫這個女人報仇雪恨,讓她遂心。
然後,她如願以償了,只是這代價是她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而這個女人背叛了她。
其實她是自尋的死路,她明知幫這個女人便是要背叛自己的家族,可是她為了心愛的女人,也為了報複父親強迫她女扮男裝過自己不能過的日子,所以她才會讓自己變得愚鈍、愚不可及!
原竟第一次覺得,原來所謂的「為了愛」是多麽的可笑,原來能把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是那麽令人爽快的事情,原來,原來……太多的原來令她忍不住痛哭出來。
痛哭?
原竟慢慢地睜開了眼,兩鬓的濕濡以及臉上有些液體橫流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可她卻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哭了。她擡起手摸了摸臉蛋,還真的摸到了一把淚。她「咻」地坐起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而她的腦袋還挂在脖子上!
那瞬間便失去知覺的感覺還在,那瞬間的疼痛也讓她無法忘懷,只是,她明明已經掉了腦袋,為何還能生龍活虎地躺在床上?難道是她死而複生了?
再瞧這張床、這屋內的擺設,分明就是還沒被抄家之前的自己的房間!
跳下床,卻被大腿處突然的疼痛給疼得摔倒在地,掃落了旁邊的臉盆。空空的臉盆蓋在了她的腦袋上,她還沒來得及從眩暈之中回過神來,便被那刺耳的尖叫聲給刺激得耳膜發疼。她從地上爬起來,支撐着上半身,大腿還是很疼,可是她也來不及細思,便瞧見了門口那熟悉的面容,她下意識地喊道:「你叫什麽!」
「二少爺,我叫花蕊。」那尖叫聲的主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驚恐地回答。
原竟翻了一個白眼:「我當然知道你叫花蕊,我是問你——」聲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你是新來的?」
花蕊拼命地點頭:「我,我是老爺買回來,照顧二少爺的……」
原竟頭腦發暈,若不是大腿處的疼痛令她沒辦法昏迷過去,那她恐怕就真的要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了。原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來回好幾次,直到花蕊仍然怯弱地站在門口看着她,她才冷冷地說:「還不過來扶我起來!」
花蕊反應過來,更是做錯事一般趕緊心驚膽戰地将原竟扶起來躺回到床上。幫原竟将被子蓋在身上以後又呆在一旁不知所措,原竟嘆了一口氣,嘀咕道:「果然是……」
「二少爺說什麽?」花蕊沒能聽清,便問道。
「我說給我倒一杯水過來。」
「奴婢馬上去!」花蕊連忙跑到桌子前去倒水,可是卻發現茶壺裏沒有水了,于是忐忑地看了原竟一眼,原竟擺了擺手,她才跑出去裝水去了。
原竟按了按太陽穴,她已經猜到了,自己這大概是回到四年前了。四年前,她曾經受過一次傷,在春獵大會上打獵的時候被人「錯手」射了一箭,雖然沒有傷及性命,可是卻要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行走。而射傷她的人正是太子一黨的吏部尚書之子張晉厚。
花蕊也是在她受傷之後,原烨買回來照顧她的丫頭,表面上是一個喜歡犯迷糊的懵懵懂懂的少女,實際上卻是原烨重金請回來保護她的影月樓的高手。這也是她後來再也沒有被人傷害到的原因之一。可惜,原烨想到了身體上的傷害,卻沒能想到心靈上的傷害,是花蕊的能力之外的。
如果她真的是回到了四年前,那麽這個時候,原烨應該還是一個工部侍郎。雖然也是六部的官員,地位卻比不上備受器重的吏部、戶部以及兵部。而這三個部正緊緊地被太子抓在手中,以至于吏部尚書之子射傷了原竟,那厮也只是派人登門道歉以及送上一些補品而已。
前世,她一直都認為這是原烨得罪了吏部尚書才讓她遭此橫禍的,所以對于原烨買了一個丫鬟回來照顧她,她也絲毫不領情,偏偏還負氣離家,然後遇到了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