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勾欄

原竟擡頭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匾額,聽着裏面傳出來的動人心扉的絲竹之音,前世的種種便如戲曲般在她的腦海中陣陣浮現。

前世她負氣離家出走,胡亂走一通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本着對這個地方的好奇,她走了進去,從此便走入了泥潭、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花蕊忽然道:「二少爺,你怎的來這種地方?」

「我來這兒怎麽了?」

「府裏快要用膳了。」花蕊提醒道。

「這兒有吃的喝的,還有美人,今晚就在這兒解決晚膳!」原竟扯起一抹笑容,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應該已經在這裏了。沒有忽略花蕊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鄙夷,她低低地笑起來,然後走了進去。

花蕊不情不願地也跟了進去。雖然來這種地方的女子少之又少,但是并不代表不會有女子過來,畢竟這裏不是像溫香樓那種淫-穢無恥的地方。可是看到那些不像是欣賞樂曲倒像是欣賞女人的男人們,頓時便覺得惡心!

原竟自将那個女人帶回了家,便再也沒來過這裏了,如今也算是重游故地,便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那令她愛的深沉又恨得欲挫骨揚灰的身影。

勾欄閣有五層,不過是那種福建土樓一樣的格局,每一層都是單獨演奏不同樂器的地方,而中間的大舞臺,則是留給最受歡迎的清倌們集體演奏的地方。

原竟剛進去,便被一把陌生的聲音給叫住了,之所以陌生,是因為她有好些年沒能聽見了。那聲音過于冷嘲熱諷,令她不得不側目而視。只見一個身穿錦衣玉袍的少年一臉嘲諷地看着她:「喲,原來原二公子也會來這地方啊,本公子還以為原二公子對女人不感興趣呢!」

「還帶上婢女來,看來這原二公子的作風頗為大膽呀!」錦衣少年旁邊的一個少年笑道,又盯着原竟的腿瞧,「原二公子,你的腿還好吧,沒有瘸吧?!」

那錦衣少年又接話道:「若是瘸了,做某事的時候是不是得在下邊呢?」

他們的話引得附近的人哄然大笑。

花蕊謹慎而嚴肅地注意着謹防他們打起來,她正想着原竟會不會大怒而選擇動手的時候,原竟卻是微微一笑,溫文有禮道:「原來是張公子和柳公子,承蒙張公子在狩獵大會上的關照,原某真是沒齒難忘。日後,原某應當有感恩之心,須加倍關照回張公子,還望張公子莫要推辭。」這錦衣少年便是吏部尚書之子張晉厚,那旁邊的少年是吏部侍郎之子柳弛。

以往這些冷嘲熱諷總能激起原竟動怒的,可如今她的反應卻是有些出乎意料。錦衣少年臉色難看地哼了哼,越過原竟走進了勾欄閣,柳弛等人嬉笑着跟上他。

這兒鬧出來的動靜不算大,但是兩家官宦子弟在門口争鋒相對,怎麽都會惹得往來的人注意,閣裏的人更是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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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竟進了勾欄閣後便發現了不少視線投向她這邊,她不着痕跡地觀察了一番,發現閣裏有不少朝廷官員。畢竟她前世做了狀元,又因原烨的關系,這些朝臣對她頗為套近乎,令她不得不去記住他們的職位與容貌。

而這些視線中,有審度的,有好奇的,也有不屑的,其中有一道帶着恨意的視線令原竟不得不去在意……

原竟擡起頭來朝二樓看去,一扇房門敞開着,門口站着一個風姿卓著的少女。她抱着一面琵琶,在原竟看向她的時候便将那恨意收了起來,化為了柔情。

原竟明明知道這柔情是假的,可是卻還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幾眼,最後想起那噩夢似的前世,她便抹去了那印在心中的柔情。她冷笑,自己就是被這柔情給欺騙了四年!被這名為「柔情」的毒-藥給吞噬得體無完膚!

勾欄閣的閣主從原竟出現在門口之際就留意到了原竟,只不過那時她的想法是怎會有原竟這般俊朗又陰柔的人,一度她差點将原竟誤以為是女兒身,只是那張晉厚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臆想。

她發現原竟進來後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番周圍,似乎并無首次來這兒的好奇,而是直接将目光放在二樓的琵琶女身上。當倆人對視時,她心中便有了想法,于是笑着迎上去,道:「聽聞原侍郎的二公子來了,果不其然,聽聞原二公子是個極少出門的,咱們勾欄閣有幸成為原二公子首次到訪的聽曲兒之地。原二公子想聽什麽曲兒,今個兒免費。」

原竟朝閣主颔首一笑,她對這個閣主倒是頗有好感,因為是她大發慈悲,在那個女人即将淪落為溫香樓的姑娘的時候救了她一命,将她買來了這裏做清倌。現在原竟恨那個女人,可是卻不會因此而波及閣主,她還是清楚這與閣主無關的。

「原某哪敢腆着臉皮要閣主免費呢?原某想聽一聽琵琶曲,閣主盡管将這裏空閑的姑娘請來,這錢我還是給得起的。」

「二公子這就生份了不是,只要二公子日後多些來聽曲,勾欄閣還賺不回今日的一點錢麽~~」

聽此,原竟哈哈一笑,道:「閣主倒是真性情,那麽原某就不拂了閣主的好意了。」

「那麽,二公子樓上請。」閣主将原竟帶上了二樓,「今個兒只有平遙得空,還請二公子不要見怪。」

「平遙?」原竟故作不知,而又帶着好奇地問。

「平遙是咱們閣裏新來的,樣貌出衆,更是頗具才情。只是她身世悲慘,不然也流落不到這裏來。」閣主既欣賞又頗為同情地說,同時她是希望原竟能有一絲憐憫之心的。

既然有人想做熱心人,那麽她原竟又何必拂了別人的好意?于是問:「身世如何悲慘?」

閣主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本是千金小姐,後來家道中落,輾轉至下流落到京城,我看她長得美豔動人,還會彈琵琶,就買下了她。」

原竟點點頭,真相如何,她比閣主更清楚。

走到那曾站着熟悉的身影的門口,閣主敲了敲門,道:「平遙,有位客人想聽你的曲兒。」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了,一道倩影徐徐地立在原竟的面前。看着這清晰而又熟悉的面容,原竟的心猛然地迅速跳動起來,卻不是因為對她還有愛,而是因為那沸騰了的複仇之血!她的身體在無意識下顫抖着,嘴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好。

是她……

兩年前,洛川府發生洪澇災害,無數莊稼被毀,沒有收成,百姓們的家園也淹沒在洪水之中。朝廷發了五十萬兩去赈災,可是到了平遙縣令的手中時,只剩下三萬兩而已。三萬兩哪裏夠買米價飛漲的米糧?!開倉赈災的時候,那裏面的糧食也支撐不了幾日。

于是饑民暴動、不斷湧入別的城給各地帶來了惡劣的影響,為此平遙縣縣令以處置不當以及貪污災銀而被處死。禍不及家人,其妻女得以逃過一劫,可是日子的艱辛和背負着「貪污受賄之人之妻女」的污名令縣令夫人承受不住壓力,重病之下一命嗚呼。而其女輾轉至下來到了京城,差點被賣去溫香樓,她憑借着出衆的外貌、才氣得勾欄閣閣主賞識才進入了勾欄閣,當起了賣藝不賣身的清倌。

後來,她從一位喝醉酒的大臣的口中得知了一個真相,那便是當初的災銀是交由工部負責運送的,包括如何築壩防洪等等事情,而身為工部侍郎的原烨,拿到了那五十兩之後,便抽走了二十萬兩,經過層層的剝奪,最後到各個縣的錢便也只剩三四萬兩而已。

她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原烨!

她恨極了原烨,想盡了一切辦法來報仇。可是別說報仇,她連原府的門都踏不進。這麽久了她都一無所獲,直到原竟到了勾欄閣,她心生一計,為了報仇,賣一次身又如何?!

前世原竟知道平遙的來歷,可卻不知她對自己的感情是假的,或許她知道,只是她太自以為是,以為平遙會看在她為了她能背叛家族與父親的情況下而站在她的身邊。可到了被捕入獄後,她才聽平遙親口承認,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利用她而已,她早就與齊王聯手,要裏應外合将他們原家一網打盡。

如今,她該拿這個利用她的感情卻又顯得很是無辜的女人怎麽辦才是?

時間似乎過去了許久,有兩個前世那麽長。閣主以為原竟這是對平遙一見鐘情了,于是含笑道:「二公子,您此番過來是想聽曲,還是……」

眼前的平遙也不過十八歲,雖然知道原竟是仇人的兒子,但是還是為她的容貌所折服了一下。原竟長得不差,甚至是有些俊美,加上她不比男子矮的身高,尋常人都看不出她會是女的。

「二少爺——」花蕊的聲音打破了這暧昧的氣氛,有些突兀,卻能令原竟回過神來。

閣主有些惱花蕊的不識趣,卻也沒說什麽,竟然帶丫鬟來聽曲,這二公子也太奇怪了些。她笑着給平遙介紹原竟,說:「平遙啊,這是工部左侍郎的二公子,你可要将最拿手的小曲兒拿出來在二公子面前好好地彈奏一番哦!」

「二公子。」平遙欠了欠身。

原竟伸出手去,挑起了平遙的下巴,令她與她四目相對。在這平靜的視線交流之中,倆人都隐藏得很好。只是原竟心裏的恨意更甚了。

她閉上了眼。如果平遙能展露出一點的恨意,那麽她還不至于會認為平遙是一個心計頗深的女人!原竟算是将最後一點點的幻想都親手破滅了。這下子,她也不用再去糾結平遙是不是被迫的,是否對她有過愛情的感情,她只需記住,她不能再相信這個女人!

重生了一回,到底是她會繼續被人利用充當棋子,還是她将這群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呢?

作者有話要說:

唔,有些細節可以留意,比如平遙聽到的真相到底是無意中得知的,還是人為得知的。

原竟的恨在于感情上的欺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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