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0:10P.M.臨栖市津北區利源道
夜,解開了囚禁着猛獸的枷鎖。
這裏是臨栖市最著名的小吃街,兩側百餘家的店鋪和小攤像是沒有盡頭的平行線,延伸到天際。店鋪的招牌閃爍着刺眼光芒,把原來漆黑的夜空照得亮亮的。
陣陣燒烤、孜然的香味飄浮在行人的鼻息之間,對于肚子餓的人來說,無疑是最美味、最致命的誘惑。
利源道最近出現了很多「網紅美食」,一到晚上就特別多人慕名趕來這個地方,嘗嘗這些便宜又好吃的東西。
多數人都是和和樂樂,幸福又滿足。
但也有少數例外的。
比如此時此刻,某家網紅麻辣米線店的隊末就站着一位臉上帶點嬰兒肥的男生,白熾的燈光投照在他清秀的臉上。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手機,無休無止地用嘴炮攻擊電話那頭的人。
「孟雪誠你是不是人?老子排了半小時的隊,你就不能換個口味嗎?大晚上的讓我給你當跑腿,我要是中暑了算不算工傷?你的良心不會痛嗎?就應該把你丢給江玄青那種變态,做成人體标本挂在實驗室!答應我,下一個外賣app自己操作,我家隔壁七十歲的大爺都會自己點外賣!」
「不行,app不好用,還經常送錯東西。」孟雪誠淡淡地說,「要是讓玄青知道你在背後說他變态,你猜猜是我先變成标本,還是你先變成标本?」
傅文葉氣得原地跺腳:「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身為公職人員居然知法犯法!我告訴你,你要是繼續這樣虐待下屬,我就替天行道,P一張你的果照貼在市局!」
「哦?」孟雪誠挑眉,接過對面男人遞給他的文檔,不慢不緊地說,「那我也只能按規矩辦事,通知掃黃組把你帶走。而且……」他不懷好意地瞥了瞥站在對面的男人,意義不明地笑了笑,「你嗓門有點大,玄青已經聽到了。」
「靠?你是狗嗎?」
「誰是狗誰知道。傅文葉,我這叫什麽?我這叫一片真心喂了狗。你要是想待在辦公室跟我們一起整理上次案子的資料,你可以立刻回來,這裏還有三十多張屍體殘骸的照片等着你把它們按次序放進檔案。」孟雪誠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每次看到屍體的圖片就跟懷孕似的,又暈又吐,讓你出去透透風不好嗎?」
聽到這裏,傅文葉的火氣頓時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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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對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照片,他還是挺喜歡排隊的。
傅文葉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個道理,語氣驟變,十分狗腿地說:「嘿嘿還是隊長體貼……要不要給您買兩籠小籠包?炒米粉呢?要不要辣?」
「滾。」孟雪誠挂了電話,耳朵頓時清靜了。
江玄青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一雙細長的眼睛注視着貼在白板上照片——
照片上的屍體面目全非,一般人看了都會覺得惡心,可他偏偏看得入神。半響後轉過身,勾起薄唇道:「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收集人體标本這種愛好。」
江玄青穿着一身正裝,手裏把玩着一支鋼筆,這讓孟雪誠不由自主地想起傅文葉剛才說的話。他覺得這樣的江玄青看上去還真有點變态,完美演繹了斯文敗類四個字,他問:「說吧,你來做什麽?」
江玄青指了指那份文件:「刑偵大隊準備把這個案子轉給你們,這是屍檢報告。」
孟雪誠平白嗆了一口空氣,咳紅了臉,等他緩過來後問:「今天是愚人節嗎?何軍都沒下通知,怎麽就轉給我們了?」
話音剛落,孟雪誠的手機響了起來。
孟雪誠:「……」
不會吧?
一看來電,正是他們的何軍何局長。
孟雪誠哼了一聲,接起電話:「喂?何局……哦,好。知道了,是玄青告訴我的……」
挂掉電話後,他哀怨地盯着江玄青:「行了,你說吧。」
屍檢報告的內容比較詳細,為了節省時間,江玄青直接挑重點給他說一遍:「兇手處理屍體的手法并不專業,從剖開死者的腹部,到縫合,都非常粗糙。死者手上有明顯的捆綁痕跡,我們在指甲裏發現了一些黃麻組織,估計是掙紮的時候留下的。另外還在死者嘴裏發現了棉質纖維,合理猜測是被兇手用布料堵着嘴巴。死者遇害時懷孕21周,心髒、肝髒和腎都被挖走了,血液裏沒有檢測出任何藥物,身上也沒有其他外物攻擊造成的致命傷,所以……」江玄青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孟雪誠把他的話接了下去:「是活活剖出死者肚子裏的嬰兒跟內髒?」
江玄青點點頭:「沒錯。」
孟雪誠放下手裏的文件,扭了扭有點僵硬的脖子,問他:「你覺得兇手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才能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
江玄青擺擺手,笑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專業的心理學家,我只是個法醫。」
孟雪誠抓了抓頭發:「咱部門有這東西嗎?」
「你可以嘗試跟何局提出這個要求,他會滿足你的。」
孟雪誠本來還想說點什麽,但放在桌上的手機再一次發出刺耳的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孟雪誠沒好氣地接起電話,那邊的背景音依然是熱鬧的吆喝聲,為冷清的市局帶來了一絲生氣,他搶在傅文葉開口前說:「什麽都別說,趕緊回來,有案子轉過來了。」
傅文葉沒聽清,又問了一次:「喂喂喂?我這邊很吵,你說啥?大點聲兒!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陣尖銳的叫聲劃破天際。傅文葉連忙捂着耳朵,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電話的另一頭,孟雪誠反射性地将貼在耳邊的手機拿開,就連站在孟雪誠對面的江玄青也擡起頭,面帶疑惑看着他。
孟雪誠臉上的表情很不好,他皺着眉頭,語氣陡然變得嚴肅,催促傅文葉彙報情況:「發生什麽了?」
傅文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髒跳得飛快,他捂着胸口,喘了兩口氣才說:「我、我也不知道啊,你等等,我過去看看。」
同一時間,小吃街上很多人都跟傅文葉一樣,抱着好奇心往尖叫聲的方向走。傅文葉顧不上那麽多,一點一點擠開人群:「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讓一讓。」
一個矮胖穿着圍裙的中年女人從小吃街後面的垃圾區跑了出來,左右腳一絆,跌坐在人群中央。她兩頰松松下垂的肌肉抖動着,眼睛蹬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眼眶。
她的唇|肉顫抖着,發出一些怪異的音節,語序混亂。
即便是這樣,傅文葉和孟雪誠都捕捉到了兩個關鍵字。
死人。
女人又是一聲尖叫,哭喊着說——有死人。
傅文葉剛給孟雪誠彙報完現在的情況,辦公室裏的好幾臺座機跟磕了藥一樣,雜亂地響起。
孟雪誠掃了一眼江玄青,拿起外套就往外走,通知外面的同事:「十點二十五分接到報案,有人在利源道永華店後面發現一具女性屍體,腹部被剖開,懷疑跟前幾天的案子有關。」他揚了揚手裏的屍檢報告,「這個案子正式由我們接手。」
市局距離小吃街不過幾分鐘的路程,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人潮還沒退去,并且有漲大的趨勢。一大群路人包圍着現場,甚至有人舉起手機,踮着腳遠遠地拍照。
孟雪誠啧了一聲,跟身後的人說:「擴大警戒線,馬上疏散人群。」他看了看四周,像是有目的地尋找着什麽,他的視線掠過一個個刺目光亮的招牌,最後在永華店的門口發現了正在和店主溝通的傅文葉。
他臉色發白,卻努力地安撫着女人的情緒。
傅文葉作為他們部門特聘的技術人員,一般不會出外勤,碰上今天這種情況,手足無措也是正常的。
孟雪誠接過江玄青遞給他的手套,吩咐站在他隔壁的女生:「小婧你就不要過來了,去幫幫文葉。」
「是。」跟在孟雪誠後面的女生連忙點頭,她遞給孟雪誠一個感激的眼神,接着快步跑向傅文葉的身邊。
發現屍體的位置是在永華店後面的一個垃圾區,現場帶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其餘的垃圾已經被運走了,面前只剩下三個綠色的環衛垃圾桶。
其中最左的那個被打開了。
「過來吧。」孟雪誠屏着呼吸,走近這個垃圾桶。
在幾名員警的幫助下,他們把垃圾桶打橫放下,一簇深褐色的卷發露了出來,而後便是一張女性猙獰扭曲的面孔。他們小心翼翼地将屍體移出來,幾名年輕的員警手都在抖,等他們完全将屍體移出來,其中一人沒忍住,扭頭跑開,扶着牆壁吐了起來。
孟雪誠閉上了雙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死者全身赤|裸,腳上套着一雙平底鞋。女人的肚子上有一道長約二十厘米,歪歪扭扭縫合着的疤痕,宛如一條被剝了皮的蛇匍匐在她的肚皮上。
江玄青蹲下|身,左手拿着一個小型手電筒,右手按壓在屍體上,仔細地觀察着屍體,「死者身體出現僵直,屍斑顏色淡,指壓能褪色,死亡時間應該在六到十二個小時之間。」他用拇指跟食指慢慢撐開死者的眼皮,擡起手電筒照了一下,「角膜高度渾濁,大致可以确定是在這段時間內死亡的。」
孟雪誠站了起來,咬牙說:「這案子轉得真是時候。」
這一夜,空氣中彌漫着血腥的氣息。
……
蘇仰的車剛開到利源道附近,發現整條小吃街都被封鎖了,耳邊是不同電視臺記者報道的聲音和警車的鳴笛,吵得他耳朵發疼。
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外一只手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聲音溫柔:「莎莉,今晚買不到手抓餅了,要不要吃點別的什麽?」
電話那邊很安靜,等許久都沒有傳來聲音,蘇仰就這樣拿着手機,耐心等待着。
大約半分鐘後,聽筒裏終于傳出稚嫩的童聲:「芒果冰。」
「不行。」蘇仰拒絕了她,「你吃芒果會過敏。」
電話那邊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那雪糕。」
「好,我很快就回來,如果你寫完作業了就去看一會兒電視吧。」
「嗯。」
蘇仰這才安心地挂掉電話,把車往另外一個方向開。
等蘇仰到家的時候,只見女孩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視上放映的美少女動畫片,表情很是認真、很是虔誠,仿佛不是看的不是電視,而是在瞻仰什麽神聖的作品。
蘇仰笑了笑,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杯香草味的雪糕:「去洗個手再吃吧。」
小女孩的注意力迅速被蘇仰轉移到了這杯小巧的雪糕上,她穿上拖鞋,噠噠噠地跑向浴室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