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煞奪命

虞藥看着其他人紛紛入座。

那白面紅唇年輕人,睜着一雙杏眼,似怕似奇地盯着他,許是仗着關系不錯,比其他人靠得都近。不知為何,名為權無用。

那一臉古板相師叔,手不離劍,眼神一刻不放,好似随時準備出手,一句話不開口。是權家左堂,權飛煙。

那位開口的,倒是放松許多,細長眼,嘴帶笑,一副狐貍精明相。同為師叔,權家右堂,權中天。

待他們落座,虞藥才搞清楚,中間權家家主之位是留給自己的,不禁覺得好笑。

原來這位三宮邪神權清風,自稱三宮真神,為人修邪門偏法,養煞練蠱,恣肆慣了,稽越排位,硬坐家主之位。偏偏他邪法術修為極高,且有三煞護身,不能耐他何。

虞藥無意追究前人往事,只問權中天所托何事。

權中天略一遲疑,終于開口。

“您也知道,自仙宮與西域群妖大戰後,群妖有所收斂,不敢攻仙島,不敢屠人境。可數十年前北海守護神——七金老仙叛逃之後,當年被打敗的群妖對七金老仙懷恨頗深,常來騷擾我北海,幸而這些年有門主您鎮守,不僅防禦了騷亂,還讓我權氏一族名揚。

自家主三年前羽化後,祥龍鎮情勢大變。

來妖越發頻繁,且其來攻态勢似有謀劃布局,有進有退,更有章法。

從去年至今,水妖八月來一次,淹我祥龍鎮農田,逡巡月餘不去,使農糧大潮不能用。

冬幹季火妖來一次,從小環嶺吹山火,使柴木大減,取暖不能用。

今年……”

“叛逃?不可能。從來沒有叛逃過。”虞藥想都不想就插話,突然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迅速轉了口風,“咳,所以你的意思是?”

權中天低低頭,又朝虞藥坐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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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些也就罷了。兩月前,我們收到了這個。”

權中天揚了揚手,一候着的道修上前,遞了張符。

虞藥接過來,這張符上空空如也。

虞藥暗叫不好,這不是空符,這是隐仙符,是極強功力者所畫,給極強功力者所看,要看則需催功使其顯。

可是虞藥,沒有功力了。

權家人盯着他。

師弟說:“是不是很險惡,師兄?”

虞藥打腫臉充胖子:“……确實。”

權中天眯了眯眼。

權飛煙皺緊眉頭:“事不宜遲,家主快快放煞吧。”

“嗯?”虞藥轉頭看他。

權中天插嘴道:“自家主羽化,三煞始終被被鎖于地下,重重監/禁,未曾出世,您大可放心。”

師弟附和:“不過師兄一定要小心,人煞三年沒吃人了。”

虞藥:“……”

旁邊一小道急忙抱拳奉承:“家主英武神威,撼天動地。三煞都乃家主一人親手所煉,就算想殺,如何殺得了!”

虞藥想,你們對于煞想殺我這件事,倒是認識地很一致啊。

在衆人眼神的催促下,虞藥起了身。權中天做了個手勢,請虞藥先行。

到目前為止,虞藥還在感慨生命來之不易,并且對于發生了什麽毫無頭緒。正可謂無知者無畏,虞藥對于自己能健康走路這件事還很有想要享受享受的樂趣。

虞藥朝權中天的方向邁了兩步,然後頓住,清了清嗓子,朝後轉了轉頭:“師弟啊。”

師弟應聲向前。

虞藥招招手:“來,跟師兄一起去。”

師弟苦着臉挪了過來,虞藥不着聲色地退了退,成功找了人給自己帶路。

他們出了權氏正廳,邊朝西走去,穿過巨大的早練場,清修院,便走到一高塔前。

塔高入雲,虞藥擡頭看,卻在一片雲霧中看不到頂。

這就奇怪了,今日不說萬裏無雲吧,起碼也是風清氣爽,獨獨這塔周圍,郁結着雲霧,彌漫着重煙。

守塔道修看見這一行人,颔首讓道,推開兩扇門。

師弟領着,進了塔中,層層階梯,上下通聯。但他們不往上走,卻往下行。

虞藥不見火把和燈燭,還以為往下走一定一片漆黑。

可還沒邁幾步,塔壁驟然打亮,閃着淡淡的螢綠,又有些冒着火焰的紅光。

虞藥停步打量了一下,發現這光竟忽明忽滅,再仔細一看,原來這塔壁上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與掌心差不多大,一眨一眨,仿佛活物。

權中天在後面輕輕地催了一句:“家主?”

虞藥邁步向前。

石階窄而險,唯有塔壁上萬眼齊睜,密密麻麻,幽幽地放着火光,照亮了路。

虞藥不比他人,走得更加小心。

權中天跟着虞藥後面,在虞藥差點滑倒的時候,伸手扶了他一下。

下了石階,便是長長的通道,兩側石壁上眼睛一眨一眨,偶爾竟有火星炸出。在通道的盡頭有道大門,裏面隐隐傳來獸吼。

他們朝大門走去。

此時權中天卻突然湊來虞藥身邊,小聲道:“家主,依您之見,剛才符上所言之事是真是假?”

虞藥“唔”了一聲,故弄玄虛。

權中天接着道:“符上已明,九月初八,斥灌将在我祥龍鎮破土生,屆時西域群妖來迎。斥灌回世,輕則毀城,重而屠國。它破土之日,我祥龍鎮萬千生靈首當其沖,生魂必将悉數獻祭啊。”

虞藥腳停了。

斥灌?

這斥灌乃開天辟地時的聖獸,因好殺嗜血被封印在西域。後西域群妖糾集,把斥灌放了出來,從那以後更是嚣張。當年仙宮大戰西域群妖時,衆仙官苦戰三天三夜,終于贏了這斥灌。可斥灌混元真氣乃天地孕育,天地不滅,斥灌不死。無奈,仙官将斥灌砍成九段,分與三地。這北海的祥龍鎮,當年确有一部分。還是虞藥親手埋的,那時候特地放了座大山想壓一壓。

沒想到這獸竟然能從斷肢殘軀中重新集氣……

虞藥皺了皺眉,如果斥灌真要從祥龍鎮重生,那之前的小妖來這裏作祟也不足為奇了。

虞藥住了步,轉頭看權中天:“你覺得,三煞能鎮?”

虞藥這麽問,是有點不信。畢竟當年多少仙官都要苦戰,人煉出來的煞神,能有多大本事?

權中天盯着他,一字一句:“必能。”

虞藥不說話了,重新邁起步,他現在,倒真有點想看看這三煞有什麽本事。

可到了門口,虞藥再一回頭看,衆人停在了五步以外。

……

虞藥又開口:“師弟啊。”

他這麽叫,只是想讓師弟告訴他怎麽開門。

師弟被點了名,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認命地走上前來,朝虞藥拱了拱手,邊掀起了袖子。

袖子一捋,師弟右臂露出一道兩尺來長的血痕,結了褐色的疤,坑坑窪窪,猙獰醜陋。虞藥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師弟左手掏了匕首,朝血痕上插去,由血痕一端,用刀硬生生地拉扯到另一端,鮮紅的血邊噴射而出。

虞藥瞠目結舌,慌忙伸手去拉。

未及,師弟便已經轉過身,将右臂伸向門口,那大門上盤的枝蔓藤條便一根根立起,手腕粗的枯藤聞血而動,競相攀爬,不一會兒,師弟雪白的手臂沒在烏黑的藤條裏。

藤條飲血,先前枯燥的皮重煥光彩,黝光閃動,似黑皮大蟒,活了一般。但仍不知足,順着師弟的手臂,越來越往上攀,有幾只已觸到了脖子。

虞藥伸手拉住師弟的肩,試着把他往回拽,但分文不動。

他着急了,轉頭看權中天:“拿劍!”

權中天愣了一下,但還是把劍遞上。

虞藥抽劍,毫不遲疑,砍在藤條上。

藤條倏地立起,張牙舞爪地立起,密密麻麻升起十尺,頂到了洞頂。

虞藥握劍不動,把師弟往後拉了拉。他磨了磨牙,盯着這段藤條,雖然緊張,還是分了個神在心裏感慨“竟然淪落到跟藤條打都要緊張的地步”……

正對峙之時,卻聽權中天朝門裏喊了一聲:“煞星!你主人回來了,你不想見見?!”

停了片刻,藤條開始瘋狂甩動,甩了幾下牆,撞得牆壁碎石滾滾,接着好似不情不願地,縮了回去。

大門打開。

虞藥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

門後一篇漆黑,半點光亮沒有,這才是塔內該有的顏色。

門外塔壁上眼睛的亮光幽幽地照進來,卻也照不穿黑暗,只把虞藥一行人的影子,在門邊短短地留了一抹。

縱使虞藥再努力,眼前還是什麽也看不到。

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太暗了。”

随着這一聲,洞頂的一只碩大的眼睛突然睜開,眼白裏飛出一串串螢火暗光,眼珠赤紅,在衆人頭頂,從左轉到了右,壓迫在衆人頭頂,照亮了整個暗室。

虞藥一行人擡頭望了望這只眼睛,與它僅兩丈之隔。這眼睛只有眼睑和一只紅色瞳仁,詭異地很,又直勾勾地盯着權家一行人,眨着并不扇風,卻讓人覺得涼飕飕。

權家弟子低下頭,往後退了退,有些小修,已經開始發抖了。

虞藥卻看向這只眼睛正下方的人。

暗室空空如也,只有眼睛的正下方有一個一丈來高的方形石臺,像是舊用的武場臺子,臺邊雕着惡鬼的臉,臺子正中央,坐着一個男人。

男人散發低頭,遮住了臉,盤着一條腿,屈立着另一條,手臂懶懶散散地搭在腿上,披着一件褪色的玄色大氅。而更引人注意的是,足足四五條手腕粗的鐵鏈,幽幽發着紅光燃着火,從洞頂幾個方向引出,鎖在男人的身上。

虞藥朝他走了一步,頭頂的眼睛跟着他動了一動。

男人擡起頭,看向虞藥。

“別來無恙。”

這男人看起來尚且年輕,不知已否加冠,一雙眼睛殺氣騰騰,臉上卻帶了點笑意,年輕的臉上混着複雜的氣質,叫人覺得又犟又狠。

虞藥眯了眯眼,沒說話。

男人盯着他,也不開口。

一時間,室內安靜詭異。

“咳。”權中天咳了一聲,轉向虞藥,“三煞功力太強,本想囚之以耗其功,等時機成熟再除之以替天行道。”

虞藥轉臉看權中天:“那,現在不‘替天行道’了?”

權中天默然。

虞藥又看向男人,四下轉了轉頭:“不是三煞嗎?另外的呢?”

話音剛畢,就聽見牆角一陣嗚嗚咽咽。虞藥邁了兩步,仔細一看,是只小狗。

虞藥靠近了些,看這小狗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水潤潤地盯着他。

虞藥樂了,蹲下身,伸出手,小狗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

虞藥再接再厲,張開手臂要抱他。但還沒碰到,就聽見臺上男人冷笑一聲。

再看,小狗倏然膨大,水汪汪的大眼瞳色血紅,舌頭猩紅而冒刺,一排狗牙逐漸化成獠牙,松軟皮毛也化成短猬甲,剛才還毛茸茸的小蹄子,現在能一腳踏扁虞藥。

虞藥眼睜睜地由低頭,再擡頭,望着這龐然大物,擦了擦大物滴在臉上的口水。

師弟在後面拍手:“哼,吓不死你們,我師兄回來了,你們都得完蛋。師兄,快殺殺他們的銳氣。”

師弟是意思是,他師兄此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因為胸有成竹,什麽都不怕。

可虞藥知道,他就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已。

師弟不激還好,他這一激,臺上的男人又冷笑了一聲。只聽得牆壁一陣霹靂啪啦的響動,響了一會兒驟然而停,緊接着,四面八方傳來鈴铛響聲,剛開始還是稀稀疏疏,轉瞬高頻高音,來自室內各個角落,尖銳而無孔不入。

随行而來的小修慌亂了起來,拔出了劍,卻不知該朝向誰。權中天轉身大吓,要小修們集氣定神。

虞藥看向臺上的男人,猜想這魔音怕是不簡單,要不是他沒有修為,估計也難逃影響。

思索間,只見一道冷光閃過,定睛一看,一柄黑劍從暗處飛來,卷起風刃,直奔虞藥命門!

男人聲音冷冷地傳來:“你要的,第三煞。”

那邊權中天發現了異象,甩出他的佩劍試圖阻斷這柄朝虞藥飛來的劍,佩劍攔腰碰到煞劍的劍身,卻像撞到盾一樣,硬生生地由劍尖蜷縮,直至卷成一團廢鐵。如此一把修行四十載的靈劍,仿佛一灘爛泥。

虞藥看向這劍,忘了生死,眼睛發光,恨不能好好摸兩把這柄好劍。

就在煞劍一息之隔時,師弟奮然而起,一腳踹在了虞藥身上,虞藥滾了兩圈,堪堪躲過這劍。

劍未止,呼嘯而過,倏地插入牆內,冷鋒還撞出一點脆冷的聲音,頗有古器奏樂的餘韻。

虞藥眼睛離不開劍,拍拍屁股就爬起來,屁颠颠地跑到劍旁,終于上手摸了,邊摸邊說,語氣肉麻:

“跟我吧,啊,以後跟着我吧——”

臺上的男人出離憤怒,室內的鈴铛又帶着殺氣卷了起來。

虞藥轉頭看他,終于發脾氣了:“你吵吵什麽你吵吵?有話說話搖什麽鈴铛!”

出乎所有人意料,滿室喧鬧的鈴聲——竟然停了……

衆人:“……??”

再看臺上男人,灰着一張臉,睜圓了雙眼,一時不知道是氣結無語,還是重新醞釀殺機。

作者有話要說:

虞藥:劍是好劍,我想要,其他的我不想要。

權中天: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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