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邪神煉煞
虞藥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在地上翻來滾去,覺得魂兒都要被燒沒了,鈴星在臺上百無聊賴地看着他。
但是過了沒一會兒,虞藥漸漸不疼了,身上綻開的皮肉也慢慢愈合了,內裏也不燒了。
虞藥擡頭看鈴星,果然是因為煞星的傷好完全了。
廢仙自己不喊之後才發現,這室內靜悄悄的。他突然停止的滾動,造成了室內突然的靜谧。這使得他猛然回神,覺乎着自己好像……有點丢人。
虞藥還趴在地上,等身上不疼了,慢慢地扶着地,背對着鈴星,站起來。整了整袖子,抻了抻衣擺,撫了撫襟口,捋了捋頭發,挺直身板,背着手,慢慢地極優雅地轉過身來,看着鈴星,道:“吾方才……”
鈴星插嘴:“你臉上都是血。”
虞藥手忙腳亂地背過身去,給自己擦臉,還不忘自言自語:“你不都好了嗎?”
鈴星哼了一聲,懶懶地答:“你那是自己在地上滾,蹭的。”
待虞藥整裝完畢,走到臺前,看了看鈴星,揚了揚自己的左手。
他的四指,憑空中,密密麻麻浮現出紅線,另一端鎖着鈴星的全身骨架。
虞藥有點不好意思:“非常時期,對不住了。”
鈴星仿佛看熱鬧一樣,輕蔑地笑了一下。
虞藥收了手,紅線也隐匿于空氣。
他轉身去到門邊,開了門,沖鈴星勾了下手:“出來吧。”
***
他們一出來,守在塔外的修士都握緊了劍。虞藥沒工夫理他們,沖着師弟招了招手,讓他帶着鈴星去找件新衣服,自己則徑直走向權中天,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師叔,借一步說話?”
Advertisement
權中天尊禮敬答:“是。”
他們兩人登高觀景,虞藥感嘆:“師叔好手段啊,想權清風一個邪神,即便真守住北海,後續對付邪神想必也是一場惡仗,幹脆想了個如此一石二鳥之計。自愧不如啊。”
權中天笑眯眯:“過獎了。”
虞藥停了步:“不怪你,怪我,太低估凡人了。”
權中天也随着停下腳步,沉默不語。
他們站在城樓邊,虞藥望着天邊滾來的烏雲,隐約聽得到轟鳴聲迫近。
身後是北海生靈,奔江流水二月花,勾欄瓦肆酉時鐘。曾任的北海守護神,回望便是故土。
但廢仙早已毫無守衛之力,也無守衛之責,不僅背上叛逃之名,更拖累七金派一蹶不振……故土不能留,故土不能留……
虞藥沉思着,他本以為自己還魂是為了一人或一派之所願望,但守一地之責,他現在是擔不起了。
他想跑了。
虞藥轉臉看權中天:“我已将三煞放出,制住,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吧。”
權中天定定地看着他:“閣下……”話還未說完,又轉口,“即便如此,家主也不能離開北海。”
虞藥笑了:“這鎖還不能離太遠?”
權中天又挂上笑臉:“家主英明神武,北海之福啊。”
虞藥看他:“那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權中天也不恭敬了,伸手按住虞藥的肩膀,用了點力,笑容不減:“你走不了。”
虞藥看了看他的手,嘆氣道:“你早知道了。”
權中天收回手,欠了欠身:“北海生死存亡之際,人心惶惶,善者也好,惡者也罷,命定也好,陰差陽錯也罷,為定我北海人心,為撐我權家中骨,來者皆為用。既已還世,沒有驅逐之理,事成鎖可解,金萬兩,功如山,尊貴非常。但若不能用,必擊殺之。如有得罪,還望海涵。”
虞藥哭笑不得:“威脅我?”
權中天不答話了,算是默認。
虞藥頗有些自暴自棄,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我本是……”
他話未說完,被權中天恭敬地打斷:“家主,該晚宴了。”
虞藥看着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身下了樓。
***
晚宴在聽風堂舉行,一來慶祝家主還位,二來為多日惶恐做個了斷。
虞藥一進門就被堂內的裝飾吸引了。
聽風堂除主宴場之外,室內環繞之飾頗有特色,有東湖的金彩旗,有西域的銀木雕,有南菱蕉葉畫,不一而足,各局風味。
虞藥一一看過去,在一根木施上,看到了一件道袍。
虞藥停住了。這是一件對襟短衫,敞懷無扣。來自七金派,是當年他們修卧時穿的衣物,銀白底湖藍紋,後背一圓,圓內行書飄逸而作一個“七”字。
虞藥注視良久,脫下自己的外罩,伸手取了這短衫,穿在了身上。
他轉完一圈,重回宴廳,才發現在門口站了個男子,身姿挺拔,黑金直裰,木銅腰帶,抱着手臂,懶洋洋地靠在門欄上。
虞藥朝他走過去,男人轉臉看他。
這無懼的眼神、這無聊的表情、這威而不發的壓迫感,這周身散發的殘暴氛圍。
是他。
虞藥還有兩步遠的時候發現了這個事實,硬生生地在行進路上打了個彎,卻差點踩在小狗身上。
小狗分外委屈,嗚嗚咽咽,可憐巴巴地自己給自己添爪子。
于是虞藥便沒能完成一個自然而然的離場,只好走到了鈴星身邊。
鈴星高他一頭,即便現在站得歪扭,也俯視着他。
虞藥盯着男人洗幹淨的臉看了看想,确實長得不錯,英姿飒爽,眉目清秀,還透着點少年狂傲,處在微妙的年齡,退一步是策馬踏青少年郎,進一步是傲視天下屠生煞。要不是成長有問題導致心理不健康,怎麽說也是個春心點燃器。
不過可惜了。
鈴星自然不會先開口,虞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沉默地對站了一會兒,突然鈴星看了看虞藥的短衫,皺了皺眉,又轉開了臉。
虞藥開口問他:“你叫什麽?”
鈴星轉過來,用一臉“你繼續裝”的表情看他,故意回答他:“鈴星。”
虞藥指了指狗:“他呢?”
“冥火。”
虞藥四下張望,問道:“那把劍煞呢?”
“絞缭。”
虞藥“唔”了一聲又問:“它去哪兒了?”
鈴星轉臉看他,說不清是笑還是冷酷:“你叫它啊。”
虞藥笑了:“你叫我叫我就叫啊?”
鈴星也笑了:“你怕什麽?”
虞藥笑得磨了磨牙:“你哪只眼看見老子怕了?”
鈴星笑着握緊了拳:“兩只眼。”
虞藥上前一步雙手抓住鈴星的手臂,貼得近一點,以防劍煞沖出來,要沖出來也得連着鈴星一起殺。虞藥笑着咬牙切齒,語調平常:“絞缭,出來。”
無事發生。
虞藥咳了一聲,剛要開口,只見一道黑光破空而來,堪堪停在他們二人面前,浮在空中,冒着絲絲黑氣,這麽近虞藥才發現,這劍隐約發着聲音。
虞藥愣了愣,松開了鈴星,伸手拿下了劍。劍有點沉,而且沒有劍鞘,虞藥只好拿着它。
鈴星又抱回手臂,靠回門框:“吃飯你放哪兒啊?”
虞藥笑着回答:“放我身邊。”
見證了這一整場幼稚對話的權無用很是震驚,對旁邊的權中天感嘆:“師叔,大師兄還魂變得年輕又平易近人多了。”
權中天拍了拍他:“死一死有死一死的好處。”
***
宴會開局,衆人落座,喧嘩引伴。
人齊之後,虞藥坐在主位上,卻沒看見鈴星,便問權中天:“鈴星呢?”
權飛煙卻先一步回他道:“煞氣太盛,不能上堂。”
“哦。”虞藥點了點頭,然後轉看權中天:“請他入座。”
權中天跟虞藥對視,兩人靜了片刻,最終權中天點頭:“是。”
随即不顧權飛煙阻攔,去後堂請了鈴星入座。末位。
也不知為何,随着飯局進行,權無用倒是被擠到了虞藥旁邊。
眼看着滿門正熱鬧,權無用喝得迷迷瞪瞪,虞藥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邊,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他:“師弟,你想不想煉煞啊?”
權無用本迷迷糊糊地,聽了這話瞪圓了眼睛,但還是迷醉着:“煉煞多難啊!首先要先學會煉蠱,有水平了才能煉煞。再說了,煉煞這種遭天譴的事,我才不幹!”
虞藥:“……”
虞藥把酒杯遞給權無用:“師弟,這三煞煉了多久了,給師兄講講,師兄死回來好多事都記不清。”
權無用結果酒杯一飲而盡,上了頭,臉色發紅:“先說這劍煞吧。劍煞成煞之前,本是天道真人開山劍。這天道真人,相傳是南菱開山祖師,本可登仙,但立誓清貧守民,永不成仙。西域群妖年年來犯,天道真人護衛南菱盡心盡責,法力漸弱。師兄你趁他法力大減未恢複之際,搶了他的劍。開山劍何等靈性,必然要歸主人身邊,于是師兄你一不做二不休,設陷阱抓了那開山真人,割發剖皮,煮其血肉,使開山劍浸入其中十月有餘,以怖其魂,滅其靈性。十月之後,開山劍吞幹血肉,自甘入魔,再取之屠南菱一村百姓。至此,開山劍已背主棄民滅仁義,成煞劍,又可幻化出萬劍陣,殺人如割草,吞命如密網,乃名絞鐐。
獸煞冥火,原東湖清水潭靈獸,卧于小彌佛下,日聽誦經,聰慧非凡。為東湖匐水,為東湖扛山,小彌佛渡之欲登三寶。師兄訪清水潭時,看此獸靈氣高格,宜煉煞,幻化出小彌佛死狀以引誘靈獸,逼得靈獸進異度結界,困之一炷香,結界內數十載。出來之後,靈獸性情大變,幾難制服。小彌佛見它獸性顯現,便與它斷絕關系,将它送于師兄。師兄以血煉,煉其怨恨,激其怒火,兩年終成煞,靈獸恨水,凝血聚火,火焰赤黑,是名冥火。
這人煞,是煉的最長的。因在天宮犯事而打下天宮的仙官,在世俗中多半早早殒命,有些在世間留下了子女。師兄你曾遍歷山水,收集遺孤。八歲兒童最宜,天賦最高者,聚九九八十一名。數年教化,使其先成手足,再使其厮殺,修煉各式邪法,以沖擊先天靈根,正邪相撞以求煞氣。只剩一人,名之鈴星,取殺神之意。鈴星十八歲乃成,父母早已堕仙殒命,手足姐妹盡被自己屠戮。不是在殺,就是在準備殺,殺過神、屠過人、滅過獸。天下仙家法術會八成,邪門歪術十成十,我都不知道他有什麽本事,只知道師兄活着的時候,鈴星一聲令下,妖物邪魔未有不從。
“師兄我偷偷跟你說……”權無用搭上了虞藥的肩,“你其實真挺不是個東西……大家都挺恨你的……”
虞藥把師弟的手拿下來,他自己搭到師弟的肩膀上,“那大家恨三煞嗎?”
師弟想了想:“恨不恨的再說,主要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