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倌指路

只兩日,權中天的回信便到了,信上只一個字:可。

于是便準備起下一步。虞藥與樂厚鑽研再三,對着地圖翻來覆去地畫,仔仔細細地量,又翻出古書字字斟酌,終于确定了陣法。

地縛絞殺陣是大陣,發陣點有三,一在東湖,一在南菱,一在西域。九月初八,三地起陣,稱三地勾火,借發陣點之利,在陣眼中可召喚出斥灌。

這在東湖的發陣點,是無喜之地。

無喜之地是佛門之地,佛修雲集,在城郊一片竹林外,去客少,香客稀,不是塵間寺廟,不承托活人心願。偶爾來市,也是做些送人歸西,驅除邪魂的工作。

虞藥還在天宮當差的時候,便見過由無喜之地度化而登天的佛修,他們仍舊着袈裟,不喜與道人交談,終日誦經,苦行如舊。經由天宮修煉,最終修得大乘佛法的,去了班竺,也未曾再相見。這就是高出普通仙佛層次的高手了。

樂厚雖說知道無喜之地從竹林往北走,但他其實也從未去過,交代了半天,也只是希望虞藥他們運氣好,能找到這地方。

事不宜遲,他們抓緊上路。

燕來行游歷過不少地方,也聽說過關于無喜之地的種種傳說,走在路上講給他們聽,聽的最認真還數權無用,不惜幫講故事的拿了所有行李。

快出東坪進山路的時候,他們看見了路口有一群人正在争執。

走近一看,一個頭插白花臉抹腮紅,唇邊刻意點了一顆大痣的女人正跪在地上,挂了塊“售賣”的木牌,旁邊站了個肥肉橫臉的男人。

這女人雖說待價,卻穿着上好綢緞,臉上沒有一絲恐懼悲慘,反而斜眉冷對,滿臉嘲諷地看着旁邊肥肉男人。

這男人手裏握着條折鞭,在空氣中抽打:“各位走過路過,出個便宜價,送個漂亮媳婦兒!”

路邊圍的人開了口。

“別是你老婆吧?”

“哪兒拐來的,報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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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叫漂亮?”

男人抱了抱拳:“這小……女子家裏的老爹,原是南菱一富商,嗜賭敗光了家,自己拉着老婆吊死了,家裏的仆衆散完了。就剩這麽個小……女子。各位評評理,老爹生前欠我的銀兩,便是傾家蕩産也沒換上。他簽了賣身契,講這女子賣于我。”

男人說着便掏出了賣身契甩着晃:“天地良心,這是官府認的,若是他還不上,我便能處置這女子,可不是我拐的。這狗老爹死了以後,我便照着契約,講女子送入了官宦所,指望着有大戶人家買丫鬟把她買了去我好收筆錢。怎麽敢拐人口,正經官宦所承認的。”

男人把賣身契收了起來,看着一臉苦澀:“狗老爹損的狠,因為簽了這賣身契,官府竟說已當什麽物産處置,不繼承債務。我呸!坑死老子了!”

男人不甘地揚了揚鞭子,卻沒打下去,反而蹲了下去,捏着女人的臉:“是漂亮啊,就是瞎他媽抹粉,扮醜賣不出去,讓老子賠錢!”

“哎呀呀,可憐。”

“哦嚯嚯,可悲。”

“咿呀呀,可嘆。”

衆人尋聲回望,看見三個金玉冠翡翠飾的公子哥兒,搖着扇子踱了過來。扇子一個寫“老骥伏枥”,一個寫“國破山河在”,一個寫“黃河之水天上來”。

紅腰帶的收了“老骥伏枥”的扇子:“怎得淪落到賣兒賣女?”

肥肉男人下意識地恭敬起來,彎彎身:“她老爹欠我錢。”

藍腰帶的收了“國破山河在”的扇子:“你又何苦借那麽多錢出去?”

“……”男人多少有點不耐煩,“誰讓她老爹要賭。”

綠腰帶的收了“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扇子:“怎得不送入官宦所,定能尋一個好去處。”

男人翻了個白眼,伸手掏了塊毛巾,開始給跪在地上的女人擦臉,邊擦邊念叨:“其實長得可以,就是瞎他媽畫。”

男人下手粗魯,女人推推搡搡,虞藥他們正好趕到,燕來行一看就上了火,伸手站出去:“住手!”

轉頭看見了牌子,直接一揮手:“多少錢,我買了。”

相當豪爽,完全不多嘴,連肥肉男人都吃了一驚。

虞藥默默地戳權無用,讓他數數還剩多少錢。

紅腰帶、藍腰帶和綠腰帶拍起了扇子:“爽快!”“豪俠!”

肥肉男人忙說:“二十兩。”

燕來行大手一揮,仰頭長笑:“好說!”

說完轉臉伸出手:“快,有沒有錢?”

大家仍在争吵,腰帶們仍舊在感慨,燕來行仍舊在借錢,虞藥倒是被擠得很靠前。

他轉身看這跪在地上的女人,許是劃破了衣服,漏了些肩膀,女人有些促狹地伸手拽了拽,但沒能遮住。

虞藥随手脫了自己的短衫,随手給她披了上去,便轉身繼續看大家吵架。

肥肉男人喜不自勝,繼續給女人擦臉:“好好,給您一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兒!”

燕來行湊夠了二十兩,又大手一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要什麽媳婦兒……”

還沒說完他就驚了。

這卸了鬼妝的女人,實在是漂亮。

不施粉黛,細眉扣月,膚若凝脂,若病似苦,朱唇含玉,好似在清麗水墨上點了片櫻花,一垂眼似山河倒流,一轉眸是日月不朽。

時間仿佛停止了。

肥肉男人站直擦了擦汗:“真的長得還可以,就是瞎他媽畫。”

紅腰帶:“三十兩。”

藍腰帶:“五十兩。”

綠腰帶:“八十兩。”

燕來行比起看女人,更在意叫價輸不輸:“一百兩。”

權無用苦了臉:“哥唉,求求了。”

肥肉男人簡直樂開花,忙朝着腰帶們作揖:“多謝多謝!就說賣不出去是因為扮醜!”

腰帶們連連揮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管什麽美醜。”

之前不發一言的女人突然開了口:“賣不出去是因為,老子壓根兒就是個男的。”

腰帶們:“……”

虞藥:“……”

權無用:“……”

鈴星看大家愣住了,問道:“怎麽了?”

燕來行趁機搞價:“還是二十兩吧。”

腰帶們連連相讓:“您請,您請。”

肥肉男人氣不打一出來,揮鞭就要甩下來,虞藥說:“鈴星。”

鈴星動了動指頭,把鞭子卸了下來。

燕來行把二十兩遞給肥肉男人,權無用朝女人……男人伸手。

男人不動,拉了拉虞藥披在他身上的短衫,反而拽了鈴星的衣角,把自己拽了起來。

肥肉男人攔住他們:“說好了一百兩。”

燕來行指着賣身契:“上面就寫了十兩,我多給你一倍,還不滿意?”

肥肉男人撿回鞭子,甩了甩:“既如此,就別怪兄弟不客氣。”

随着他揮鞭子,旁邊護衛聚了上來,男人陰笑:“沒點兒本事老子敢放高利貸?”

虞藥興奮了:“打架是吧?”

***

最終虞藥還是給了二十五兩,出門在外做生意,誰都不容易,這富商子還穿着他華貴的衣裳,也沒受過什麽傷。

虞藥把銀子遞給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最近高利貸不好做吧?”

男人苦着臉:“個人貸什麽時候好做過。”

于是便帶上富商子上路。

富商子名叫林舞陽,家中獨子,自小跟祖母在鄉下住,祖母走了才回了他雍容華貴的林家,沒過幾天好日子爹娘就把自己給賭沒了,林舞陽稀裏糊塗地被人給當作資産處置了。他老爹留一手,讓他不用背債務,騙放高利貸的說是個女子,高利貸還挺樂呵,女人多值錢,結果虧大發了。

進山路之前他們停住了,燕來行朝林舞陽拜別:“那就跟公子在這裏分手吧。”

林舞陽一聽,急了:“奴家……”

虞藥:“?”

林舞陽改口:“我既然已經許給了各位,就是各位的人了,從今天起,各位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看着林舞陽甚至帶着點嚣張的神色講出這種弱女子的話,着實令幾個男人不敢招架。

燕來行嘆口氣:“你也是男兒身,自當坦蕩行事,闖蕩江湖,哪有許身與人的道理。”

權無用嘆口氣:“你是個男兒身,跟着我們還不夠添堵呢。”

鈴星抱起手臂:“走不走了?”

虞藥嘆口氣:“你先把我那短衫還給我。”

林舞陽咬了咬嘴唇,直接坐在他們面前的石頭上,好似要擋路:“我不管,買了就是買了,哪有退貨的道理。”

燕來行瞠目結舌。

鈴星往前走了走,轉頭看虞藥,用眼神問他:“動手嗎?”

林舞陽算是發現這群人裏誰說話靠譜了,他看向虞藥:“公子們要去哪兒啊?”

虞藥走過去,自己動手把短衫拉回來:“無喜之地。”

權無用接話:“聽說過嗎?”

林舞陽一拍手:“我知道啊!我小時候就在他們寺邊上住。”

燕來行大喜:“怎麽走?”

林舞陽又坐下不動了:“那就一起走?”

衆人看虞藥。

虞藥還在試圖拿回他的衣服:“那就一起走,也得把衣服先給我。”

就這麽着,稀裏糊塗地又帶上了個林舞陽。

林舞陽此人确是一朵奇葩,因為與家族關系不近,毫無喪父失母之痛,又因為在鄉野之地長大,性格不加修飾,又十分輕佻。

分人憑直覺,虞藥給過他衣服,他便親近,燕來行曾為他發過聲,他也親近,鈴星長得合他心意,他尤為親近。偏偏對權無用,他不溫不火,甚至有點冷淡。

林舞陽好男色,身段軟,走路若無骨,湊到鈴星或燕來行面前時,甚至要捏一捏嗓子,換了一套權無用帶的男裝,更顯得違和異常。

沒一會兒就叫鈴星,鈴星哥哥;叫燕來行,燕哥哥;叫虞藥,家主;叫權無用,喂。

權無用聽着林舞陽捧着臉問燕來行“這劍有多長,怎麽這麽長,燕哥哥好棒”,像吃了蒼蠅一樣,轉身連聲呸呸。

虞藥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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